謝元提嘩地翻了頁書,面無表情:“沒人想聽。”
盛遲忌看他頗有點不爽的樣子,無端想笑,悄悄舔了舔犬牙,露出乖巧的神色:“謝公子可以叫我小池。”
誰樂意叫。
謝元提擱下書,拿起他默寫完的紙張,抖了兩下,眸色冰冷:“十個字錯五個,你還有閑心說這個?”
盛遲忌:“……”
謝元提輕哼了聲,提筆将他寫錯的字圈出來,又在旁用朱筆寫了遍對的,他從小練字,運筆行雲流水,落在紙上漂亮端莊,又不死闆:“每個字抄到爛熟于心為止。”
盛遲忌盯着他的字迹,眼睛亮亮的,乖乖點頭。
謝元提又給他留了功課——學堂的先生不留這些功課,被挑進來的公子哥兒們,有幾分皇子伴讀的意思,表現得再吊兒郎當,也是同輩裡數一數二的。
建德帝對盛遲忌不上心,也就忽略了盛遲忌的過往,直接把他丢學堂來了,也不給他開個私人小竈,他磕磕絆絆的,哪可能跟得上其他人的步子。
難怪上輩子盛遲忌就算是派人給他送信,也是讓人代寫的。
醜得滿地亂爬,的确沒法見人。
交代完這些,謝元提揮揮手,想打發了盛遲忌:“回去吧。”
盛遲忌偷看他搭在書頁上的修長手指,嘗試問:“我可以多待會兒嗎?”
謝元提眄他,不語。
“殿裡的炭火不足。”盛遲忌小聲說,“冷。”
盛遲忌沒有撒謊,宮裡的人最會看人下菜碟,他住得偏遠,屋裡不僅炭火不足,衣食住行都被克扣了大半,殿裡的宮人十分憊懶,平時都不見人影,隻想往外跑,謀個有前途的去處。
他也懶得管,沒人在跟前礙眼更好。
可惜謝元提不吃這套,信口道:“不可以,我怎麼不知道你怕冷。”
盛遲忌迷茫地眨眨眼,隐約從謝元提的态度裡,品嘗出一絲怪異的熟稔來。
就像在遊廊之上,他們頭一次見面一樣,謝元提似乎很熟悉他,看他的眼神有微微的波瀾,不是其他人的怪異或憐憫目光。
謝元提也頓了頓,意識到他表現得過于熟悉了。
這個盛遲忌又不是從前那個。
他重新低下頭,翻了頁書:“榻上有件裘衣,自己帶走,别讓人發現。”
也挺方便,盛遲忌自己跑來跑去,不用像上輩子那樣,他自個兒跑腿了。
隔了半晌,盛遲忌輕手輕腳離開,臨走前将燈花剪了剪,屋裡登時明亮了許多:“謝公子别看太晚,傷眼睛。”
啰啰嗦嗦的,謝元提又翻了頁書。
今天盛遲忌有了經驗,離開後還把窗戶也合上了。
見人走了,謝元提也懶得裝相了,丢下書安詳躺下。
寫的什麼玩意,比馮灼言寫得還爛,不如睡覺。
隔日一早,抵達學堂的時候,謝元提一眼發現了不對。
滿屋子王孫貴族,書椅自然也是用的名貴黃花梨木,但今天盛遲忌位子的椅子,似乎被抽掉了點梁,椅腳還被鋸短了小小一截。
這要是盛遲忌不注意坐下去,估計會當衆摔個底朝天,猝不及防之下,摔到腦袋出大問題都有可能。
幼稚,但惡毒的手段。
謝元提心想着,見已經來了不少人,估計多半見到了五皇子動的手腳,但因不敢得罪,都偷瞄着那兒。
再偏頭一看,盛遲忌已經撩開簾子進來了。
見到謝元提,盛遲忌悄悄朝他露出個粲然的笑,也沒注意椅子有問題。
五皇子和他的幾個狗腿子抱着手,好整以暇等着看盛遲忌當衆出糗。
正在這時,後面那道小門的簾子忽地被挑開,今日授課的先生扶着腰緩慢走了進來。
瞥見此人,謝元提的眸色微微一沉。
又是個熟人,國子監的博士蔣大儒。
這人年過花甲,的确是滿腹經綸,又自诩清正,典型的酸腐老儒,在朝中向來清高要面子,掙來份“德高望重”的名頭。
當年和謝閣老同在詹事府共事時,蔣大儒就與謝閣老關系不好了,哪怕後來謝閣老越走越高,文人相輕,反倒越看不慣謝閣老。
前世謝閣老去後,蔣大儒也是第一批跳出來攻讦的人,羅列出一堆荒謬到好笑的罪狀。
沽名釣譽、揣奸把猾的玩意。
他衣擺有些濕,沾了點冰雪,腳步一瘸一拐的,八成是在來的路上摔了一跤。
謝元提微微一笑,忽然快步過去,主動攙扶:“天冷路滑,先生可是摔了?快快坐下休息。”
蔣大儒看不慣謝閣老,自然也不喜歡謝元提,态度一向不好,遇到他就愛吹毛求疵,蹬鼻子上臉。
見謝元提貼心的樣子,他低哼了聲,昂起腦袋想挑刺兒,屁股和小腿卻痛得不行。
畢竟年紀大了,剛在外頭摔個屁股墩,再走過來時,腿腳已經不太行了,不然他也不會抄近道從後門進來,此刻隻想趕緊坐下歇歇。
盛遲忌看出謝元提的意思,瞥了眼那把被做過手腳的椅子,悶不吭聲上前,配合地輕輕拉開椅子:“請坐。”
五皇子前一陣才因為作弄先生不敬師長,被建德帝罰了一番,見狀一個激靈,猛然蹦起來:“哎等等……”
已經晚了。
蔣大儒一撩下擺,施施然坐下。
下一瞬“咔啪”一聲,伴随着聲骨頭脆響和蒼老的慘叫,盛遲忌注視着謝元提偏頭露出的笑,學堂裡其他學子則齊齊發出陣倒抽涼氣聲。
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