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臉上,眼下還有兩道微微的青黑,看起來沒睡好,更像隻小狗鬼了。
謝元提擰了擰眉,感到不解。
五皇子關禁閉了,二皇子聰明得多,不會在這時候觸黴頭,四皇子又會審時度勢,所以昨日他離宮,應該也沒人找盛遲忌麻煩吧。
好好的休沐日,不休息做什麼去了?還來他這發瘋。
今日是學子們依舊頭疼的一日,但也是朝堂上驚濤駭浪的一日,可以說是滿朝震蕩。
堅持四十多年滿勤,連休沐日也不休息的謝閣老,今日居然,告病休息了!
驚得建德帝一下朝,就親自去了趟穎國公府。
具體聊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據說謝閣老的确病得厲害,是舊病複發,有心無力,暫停了公務,建德帝很是關切,一回宮就叫人往謝府送去幾車補養藥品,還有自己珍藏的千年人參,并着若幹賞賜。
慰問謝閣老的人也去了一波又一波,不過除了建德帝和幾個老友,謝閣老并未見其他人,都由謝元提的大伯攔在花廳,禮貌地請杯茶又請了回去。
建德帝對謝閣老,的确是有幾分真心親厚的。
當年先帝暴虐,又喜怒無常,常常做出些駭人聽聞的事,立下建德帝這個太子不久後,又突然反悔,覺得另一個寵妃的兒子肅王更聰穎,想廢了他改立太子。
哪有說變就變,無過廢太子的?因為先帝這一出,朝中兩股勢力打成一團。
但當時的情勢對建德帝很不利,真差點就被廢了,還是謝閣老保住的他。
最後肅王因母妃試圖向太子下藥一事暴露,被牽連廢為庶人,剃度出家,這事才算完了。
一路上都是謝閣老堅定站在建德帝背後,諄諄教誨,耐心扶持。
隻是謝家這麼多年來聲威愈盛,民間更多人熟知謝閣老而非建德帝,甚至還有人給謝閣老蓋祠堂、供長生牌位,建德帝也想暗示謝閣老自己“休息休息”,成就一番君臣美談,但謝閣老放不下大甯,不肯休息。
加上各路的猜疑與抨擊的謠言,建德帝難免生疑。
倘若能讓自己的恩師懸車告老,安安穩穩享受接下來的榮華富貴,蔭庇謝家子孫,建德帝也是樂意的。
如今謝閣老告病這一出,京中不少人驚疑不定,建德帝卻是……無聲松了口氣。
前朝的消息傳過來,謝元提也松了口氣。
無論是多年來的責任感,還是滔天的權柄,都是一般人很難放得下的,他本來也沒把握能勸得住爺爺。
該說不說,得虧他會模仿字迹,加上那首關于肅王的反詩還挺有用,爺爺看一眼就明白了,樹大招風,能在此時急流勇退,對他和對謝家都是最好的。
也不能完全放心,在事發之前都要警覺。
謝元提仔細回想了下上輩子攻讦謝家的名單。
那麼喜歡潑髒水,幹脆把髒水潑回去。
這些都得從長計議,找到機會才能萬全,不能急于一時。
甚至他的盟友還是個半文盲。
不過謝元提的心情還是很好,下了學回到院子裡,讓雙吉把他的琴拿了出來。
盛遲忌翻窗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謝元提滿頭烏發随意用簪子挽着,披着氅衣,心情頗好的樣子,修長的手指随意撥弄着琴弦,清音寥寥,整個人風儀秀整,清隽玉立。
燭光下的膚色是極為細膩的瑩白,薄紅的唇瓣也微微翹着,不似白日裡那般清冷難以接近。
今天被盛遲忌用那種奇怪的幽怨眼神盯了一天,謝元提就猜到他會一下學就趕來,所以沒急着去沐浴,聽到動靜,擡眸瞥他一眼:“急吼吼的,發生什麼了?”
昨天一整日沒見到謝元提,盛遲忌焦躁得簡直想撞牆。
現在見到謝元提,那股逼瘋人的焦躁忽然就消了,換成了另一種陰暗的情緒。
好漂亮。
元元好漂亮。
盛遲忌呆在原地,感覺心跳快得很不正常,喉結艱難地吞咽了兩下,着迷般不自覺地一步步走到謝元提面前。
熟悉的淡淡冷香拂過鼻尖,盛遲忌的嗓子發澀,剛要開口,下一瞬瞳孔驟然一縮,藏不住的戾氣:“你和誰出去了?”
謝元提:“?”
他逼近一步,彎腰湊到謝元提頸子前,灼熱的呼吸急促,難以遏制的委屈:“你身上有酒味!”
謝元提:“……”
他緩緩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大氅。
是昨晚跟馮灼言出去喝酒穿的那件,坐下時擱到了一邊,他也不貪杯,就喝幾口,隻可能在扶着馮灼言下樓時沾了點味兒。
盛遲忌真是狗吧?
這也能聞出來?
少年俯身彎在他頸間,輕輕嗅聞着,陰影蓋下來,俊美的面容半邊覆在陰影裡,眼珠烏沉沉的,露出一絲陰翳:“還有那個人的味道。”
是馮灼言嗎?一定是他。
這一瞬間,謝元提恍惚像是見到了前世那個盛遲忌。
充斥着野獸般的攻擊性和壓迫感,眉眼間是壓不住的侵略性。
“……”
沉默片刻,謝元提面無表情,推開那顆快湊到他頸窩的腦袋,冷冷問:“字都會寫了嗎?就在這撒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