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
趙燕一聽是丈夫在體諒自己,柳眉輕輕舒展,拍了拍丈夫的手,“一家人談什麼客氣不客氣,你呀就好好上值,不好想些有的沒的,還有這嘴,說話前要經過腦子,你這人就是錯在嘴太笨了,一而再再而三被貶,這會天子有眼,可算是瞧到你了。”
趙燕的擔心并不多餘,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是一個正直的人,這樣的人在觀察難免會落伍,心中也埋怨丈夫不懂官場上的人情世故。
埋怨過後,又是一股子驕傲。
你瞧,天子還是有眼的,這麼多上任官職,怎麼偏偏點了自家官人的名字。
任辛見到了上值的時間,趕忙拿着傘趕到了縣令府。
他恐髒了官袍,就穿了自己的常衣。
今日無大事,不打緊的。
前腳剛到了大門,一個侍衛見他,行了一禮。
“縣令,臨安來了一位貴人,手中持有皇帝的诏書,她在屋中等您。”
任辛又一驚,加緊着步子趕了過去。
縣令府被大改後,議事廳就搬到了南邊,屋檐修繕後,下雨天行走也方便,任辛唯恐耽誤了時間,踩着雨水一路跑了過去,推門而入,讓他大為錯愕。
雨天光線昏暗,門一推開,有一道光影照了進去。
宋玳與之對視,她站在議事廳的一邊,任辛心中錯愕,這真的是臨安派來的人,這麼年輕,不過十五十六,在身後人的提醒,他确定了屋中靜靜等待的姑娘是臨安的人。
唉,年紀輕輕就得大人重用!
真是讓人羨慕。
任辛朝宋玳行了一禮,請她坐下。
“聽說大人曾在龍州為官,在穩定民心上破有心得。”
宋玳曾在百官錄的角落看到了任辛的名字,上面對他寥寥幾筆的記載頗有印象,膠柱鼓瑟,墨守成規,後又了解到他曾為多次為瑣事奔波,與梧帝談話時有意無意提及。
任辛連連擺手,不想提那段日子,“姑娘嚴重了,心得談不上,隻是在盡綿薄之力為百姓做一些瑣事罷了,還請不要在意下官的愚笨。”好一點的事情輪不到他,他便隻能做些其他人不願做的,上峰對他的評價不好,他也無處訴說。
宋玳淺淺一笑,望着桌案上木頭的花紋,“任大人,為百姓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本心,為官者不願為小事奔波,日後面對大事又怎會盡心盡力,況且人往上看上人,往下看是衆生,對于大人來說是小事,對于百姓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大事。”
這算是肯定任辛,希望他不要妄自菲薄。
任辛心中備受鼓舞。
“幽州的賦稅異常源于幽州上一任的縣令貪污,有許多來之不易的橫财到了手中,又通過百姓的手洗白,梧帝已下令整改,可依舊有人按照操作,沿用此等行徑大肆斂财,希望任大人可以勸說他們就此收手。”
任辛提及此事就頭疼。
他赴任不久,不得民心,毫無官威可嚴。
“下官也對幾個鋪子有了懷疑,可終究不知從何處下手,若說以雷霆手段鎮壓,可涉及人數之多,拿人隻怕幽州的牢獄都住不下了,另外,幽州此地與旁的地方不一樣,這裡的商業農業一直落後與周邊四洲,一是當年遭了戰火,二是幽州三千男兒當年為守國,英勇犧牲。”
四國之下,誰弱就要挨打。
璃國民風開發,璃王野心勃勃,先帝後喜歡求仙問道,璃王請了一個假仙人,将梧騙的團團轉。
荒廢國力,縱情享樂,三位皇子為了皇位養虎為患,就連現在的梧帝免得不了受世家的控制。
璃攻下,幽州三千男兒自請入行。
任辛恐宋玳覺得自己輕怠她,摸了摸胡子,“不是下官輕視女人,而是普通女人從未上過學堂,又不能像男人那般抛頭露面,幽州的三千男兒捐軀後,幽州的工業一直未能發展,老人無法得到贍養,子女未能果腹,女人隻能努力繡繡花,可當年連口糧都吃不上,誰又能有心情管行之物。”
宋玳認真地聽着,沉默許久,“我能理解。”她能理解血灑在面前無能為力之感,她也能理解食不果腹的感覺,在最饑餓的時候,她險些被餓死,在連草根都沒有時,她也險些被當做了食物,在最無助之時堪比剜心之痛。
她在荊州住過一些日子,那裡的空氣彌漫的腥味久久不散,朝廷下了好大番力氣才将殘骸安置好。
劉氏起亂,有太多無辜之人成了腳下泥。
她尋着那條路去找小路時,一個乞兒用無神的眼睛望着她。
她求宋玳給她一個饅頭。
她尚未咽下那口饅頭,嘴裡斷斷續續道:
姐姐,我不想死,可身上冷冷的
姐姐,你好漂亮,我也想穿上新衣
姐姐,為什麼要打戰啊,聽說邊境一直在打戰,我爹也去了,一直沒有消息……
“我能理解。”宋玳重複了一遍。
任辛見她沒有要發怒的模樣,松了一口氣,“這也是問題所在,他們失去了男丁,為了糊口,便找了這條路子,可以通過替别人花錢将錢用出去,從中得到一點銀錢,這也是為何,林氏死後,這條路一直被人維持着。”
有人在靠這錢養家。
宋玳緩緩道:“法律在此,若是人人用此法行财,屆時農民不務農,讀書人不讀書,商人不商,錢在于取之有道,若是長久放之任之,它就像蟻蟲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将屋子的基地損壞,一旦坍塌,無人能救,無人可救。梧國被三國虎視眈眈,卻也并非帶傷,曾經帶給它的傷口早已結痂,梧帝以及更多像任大人一樣的梧人,願意用微薄的力量去拯救它,大人若是以恻隐之心來看待此事,無不是在懷疑梧國、在懷疑陛下,在懷疑自己是否能給大家帶來更好的生活。”
雨停了,收走了涼意。
任辛心中反思自己,不禁感慨君子進臣,不分年齡,自己活了十幾歲,卻并沒有吃多少鹽,多少米,這麼些年,他不該怪自己迂腐,更應該怪自己目光短淺。
好在,他還有機會。
他不會在百歲時悔恨一生,這何嘗不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她目光堅定,一字一句道:“你要自信,才無人懷疑,任大人,一人的命運、十人的命運、百人的命運都不足以跟梧相比,因為梧是沉重的,而我們太輕了。”
我們都太輕了。
任辛心中就像有一團熱血,在一點點燃燒,他又何嘗不想着梧能變強,不在被人宰殺,他心中下了決心,道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