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月輝黯淡。
兩人分明離得極近,中間的這道牆隔着,成了難以跨越的橫溝。
或許,阻隔他們的不是這道牆。
冷寂襲上心頭,岑亭泊張了口,來之前想了許多話,現在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将身子重量放在右腿上,稍微緩了緩,目光落到與她相接的手上。
曾經無數次握過這隻手,而現在,忽然覺得即使握住了她的手,也沒有半分踏實感。
一道蟲鳴聲劃破寂靜,催促着岑亭泊開口說話。
“卿卿,我——”
“你娶我,”令他欣喜的聲音響起,下一句,叫他落入谷底:“會站在我這邊,查清昨晚是誰害我的嗎?”
燭光微弱,晃了一晃,最後那麼一點也燃燒盡了,屋内陷入昏暗。
江卿月微微偏了頭,看不見身後人的臉,在他的沉默裡,找到了答案。
她不應該抱有那一絲絲期待,明知道自己在他心裡,沒有重要到可以為了她忤逆他父母。
“那你,”捏緊的拳頭松開又握緊,岑亭泊艱難地将想了一整天的問題問出來:“真的與,與他——”
“有沒有與他苟合?”江卿月替他說出這兩個字,幾乎耗費全身力氣,“這重要嗎?”
岑亭泊脫口而出:“這很重要,那是岑移舟!你明知道我與他不和,你知道我多麼想掙脫他的陰影,想超過他,想要全上京城的人提到我,說的是岑亭泊這個名字,而不是‘岑移舟的胞弟’!”
他的情緒一瞬間激動,握着江卿月的手收緊,力道沒有收着,那一處泛出紅痕。
手腕上的痛令她清醒,江卿月搖了頭,認清了一個事實。
在他眼裡,他能不能比得過岑移舟,比她更重要。
“你回去吧。”
江卿月使勁抽手,竟然輕易抽了回去。
身子一歪,差點跌倒。
“卿卿,你沒事吧?”
擔心的呼喚響起,江卿月卻覺得,這個稱呼,格外諷刺。
江卿月站直身子,背對着他,目光渙散,視線無處可落。
“卿卿——”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願意嗎?我就願意與他扯上關系?”江卿月再也收不住音量,在這甯靜的夜晚裡顯得極其突兀。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說,壓抑了那麼久,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在她的角度,來關心她一句。
“你為什麼不問問你娘,為什麼我會在岑——在他房間裡醒來?”
房間外忽然傳來柳梢的聲音:“怎麼了小姐,需要我進來嗎?”
岑亭泊往前邁一步,左腳一抽,身子趔趄,錯過了抓住江卿月的機會。
江卿月輕輕喊了聲:“我沒事。”
“小姐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叫奴婢!”
江卿月沒有再回她,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向岑亭泊。
他立刻擠出笑:“卿卿……”
江卿月隻問他:“你呢,你昨晚去哪了?明明我都已經醉了,你卻還要與旁人應酬,你有想過我嗎?”
岑亭泊面色蒼白,在夜晚顯得有些可怖。
潛意識裡不想将昨晚他與李郦的事告訴江卿月,對于他來說,他與李郦什麼都沒有做,還拼盡全力保持清醒,就是為了江卿月。
可這其中牽扯到自己的母親,他怎麼可能會告訴江卿月。
以他現在的能力,比不過岑移舟,也無法招惹李郦。
他垂下了頭,一言不發。
江卿月看着自己認識了六年的人,這六年的相知,怎麼會不了解他這個人?隻不過心裡抱有那一分可笑的期待,以為他會選擇自己。
“你回去吧。”
江卿月擡起手,關上窗戶。
縫隙一點點變小,他的身影随之被遮擋,直到窗戶合上,就此被隔絕。
江卿月垂了手,轉身靠着牆面,緩緩蹲下,迷茫地望着眼前的漆黑,心裡突然被挖了一塊似的,空落落的。
好像,她的那些期許,與岑亭泊之間的感情,太脆弱了。
脆弱到随便什麼,都能擊碎。
使勁眨了眨眼,聽見岑亭泊的聲音:“你好好休息,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這不是她想聽的,她要的是他表态,要他親口說,不論發生什麼,都會站在她這邊。
但這簡直是奢望,有誰能不求回報地做到這一點呢。
喉間發出一聲冷嗤,不知在笑自己,還是在嘲他人。
江卿月站起身,腦袋一陣眩暈,手扶着牆勉強站穩,緩了會,走到床上躺下。
隻希望明日醒來,一切都會變好,所有的苦難,都會遠離。
*
岑亭泊剛拖着一條腿回到岑府,立即冒出數名侍從,燈火驟亮。
岑顯宗與柳如眉齊齊走出來,直接叫人将他綁回去。
“我岑府何時出了癡情種?大半夜還要跑出去私會,岑亭泊,你真有種啊。”岑顯宗毫不客氣地嘲諷,柳如眉急急走到岑亭泊面前,問他的腿怎麼了。
岑亭泊直直看着岑顯宗,出口質問:“卿卿的事,你們有沒有參與?”
岑顯宗冷哼一聲:“從現在起,你别想再與她有任何往來,否則我定然打斷你的腿。”說完這句,轉身就走。
柳如眉狠狠一拍岑亭泊的背,斥責道:“讓你在家裡待着,你偏要跑,非要爬牆出去見她。”
侍從領了命要帶他回去,他一把推開,自己跛着腳走。
柳如眉問他:“你就那麼喜歡江家那丫頭?”
岑亭泊停下腳步,頭也不回,一字一句道:“我喜歡她。”
可惜這樣的話,江卿月聽不到。
他搖搖晃晃地向前走,沒走幾步忽然倒下。
柳如眉驚叫一聲,慌忙跑過去,隻見他衣袖早已被血迹浸透,臉色蒼白如紙。
“叫大夫來,快叫大夫來!”
這一晚,注定難眠。
第二日一早,江父又來了一次,問了幾句話,柳梢頂着黑眼圈一一回答,沒說昨晚岑亭泊來了。
江父歎了口氣,說:“不用急着叫她,讓她多睡一會。”
他轉身要走,想起來一件事,又道:“若是夫人來,你看着些,不對勁就把陽兒叫過來。”
柳梢連連點頭,昨天她就是這麼幹的。
待江父離開,柳梢小心地開了條縫,輕手輕腳走進去,發現江卿月還在睡,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多睡一會,好好休息,前幾日為了忙岑夫人壽宴,都沒休息好。
江卿月一覺醒來,已是午後,呆愣躺在床上,想不出自己要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摸了摸自己脖頸,她忽然起身下床,跑去梳妝台前,撥開衣領,瞧見鏡中自己脖頸上快要散去的淤痕。
視線近乎黏在這痕迹上,不論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手指摩挲,搓了又搓,脖頸上肌膚都被搓紅,那道痕迹沒能被掩蓋掉,尤為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