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下，步六孤雲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擡頭看了看星空，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所思的微笑，然後邁步走向霓虹閃爍的街道深處。

步六孤雲将沖矢昴的簡曆打印出來，手指劃過紙面上那些過于完美的履曆。窗外陽光正好，烤肉店午休時分的甯靜與昨晚的疑慮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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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好，步六孤店長。”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步六孤雲擡頭，看見沖矢昴正站在光影交界處，黑框眼鏡後的眼睛深不可測。他比照片上更加挺拔，西裝外套下是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刀，鋒利而冰冷。

“沖矢先生，請坐。”步六孤示意對面的椅子，臉上挂起職業性的微笑，“要喝點什麼嗎？我們店的柚子茶很受歡迎。”

“清水就好。”沖矢昴坐下時背部依然挺直，雙手自然地交疊放在桌面上。步六孤雲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右手虎口處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細長疤痕。

步六孤雲倒了杯冰水推過去：“您的簡曆令人印象深刻。米其林二星餐廳的工作經曆，為什麼會選擇我們這樣的小店？”

沖矢昴的指尖輕輕劃過杯壁，凝結的水珠沿着他的手指滑落：“大餐廳的規矩太多。我想尋找更……自由的烹饪環境。”

這個回答太過官方，步六孤雲在心裡記下一筆。他故意翻動簡曆紙張，制造輕微的噪音：“您在法國的兩年，主要負責什麼工作？”

“前廳服務與後廚協調。”沖矢昴的回答滴水不漏，“特别是亞洲客人的特殊需求處理。”

步六孤雲點點頭，突然轉變話題：“能說說您對韓國烤肉醬料配方的理解嗎？”

沖矢昴的眼睛微微眯起，這是見面後他第一個真實的表情變化：“梨汁的甜度需要根據牛肉部位調整，肋排适合加蜂蜜，而五花肉最好用蘋果醋平衡油膩。”

完美的答案。太過完美了。步六孤雲感覺後頸的汗毛微微豎起，這種專業程度不像是一個簡曆上寫着“希望學習本土餐飲文化”的人應有的表現。

“您看起來很年輕，卻有如此豐富的經驗。”步六孤雲身體前傾，故意拉近距離觀察對方的反應，“在東京大學時就開始接觸餐飲業了嗎？”

沖矢昴突然擡手調整眼鏡，這個動作讓他的袖口略微上移。刹那間，步六孤雲的瞳孔緊縮——他看到了對方手腕内側一個極小的黑色紋身：一個被荊棘纏繞的數字“7”。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靜止。步六孤雲的耳邊突然響起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那是記憶深處手術器械碰撞的聲響。他的視線模糊了，烤肉店溫暖的燈光扭曲成實驗室慘白的照明，對面沖矢昴冷靜的臉龐變成了戴着口罩的研究員……

“實驗體W-7，今天的耐受性測試。”

冰冷的聲音在記憶深處回蕩。步六孤雲感到一陣劇痛從脊椎竄上來，那是無數次注射留下的身體記憶。他被迫跪在瓷磚地上，雙臂被金屬鐐铐固定，背後傳來藥物注射器準備的聲音。

“這次是新開發的神經增強劑，可能會有點疼。“研究員的聲音裡帶着虛僞的關切，“數到三。一、二——”

他們從來不會等到三。針頭刺入頸部的瞬間，步六孤雲的全身肌肉痙攣般繃緊，眼前炸開一片血紅。疼痛像活物一樣在他的血管裡遊走，啃噬每一寸神經末梢。

“呼吸頻率加快，血壓升高到危險值……”

“繼續觀察，記錄瞳孔變化……”

“肌肉組織出現不自主抽搐，這是預期反應……”

遙遠的聲音像隔着一層厚玻璃。步六孤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們會等他瀕臨昏迷，然後注射拮抗劑，如此反複，直到他的身體能夠承受這種本應緻命的劑量。

“步六孤店長？您還好嗎？”

現實的聲音突然切入。步六孤猛地回神，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而沖矢昴正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着他，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能穿透皮肉看到骨頭。

“抱歉，突然有點頭暈。”步六孤雲勉強笑了笑，端起水杯掩飾顫抖的手指，“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

沖矢昴沒有揭穿這個拙劣的謊言。他慢慢靠回椅背，手指有節奏地輕敲桌面：“需要改天再談嗎？”

“不必。”步六孤雲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當下，“您剛才說到東京大學的經曆？”

面試繼續進行，但步六孤雲的心思已經飄遠。那個荊棘數字“7”的紋身——他絕不會認錯，那是組織那個已經荒廢了的研究組成員的标記。四年前的景象仿佛如昨日般曆曆在目。

“……所以我認為烤肉的火候控制比調料更重要。”沖矢昴結束了一段步六孤雲根本沒聽進去的陳述，突然話鋒一轉，“步六孤店長在開店前是做什麼的？”

這個直接的問題像一把刀刺過來。步六孤雲的左手無意識地撫上右肩，那裡有一個被巧妙掩飾的條形碼烙印——W—7，他的商品編号。

“普通留學生而已。”步六孤雲輕描淡寫地回答，同時注意到沖矢昴的目光在他觸碰肩膀的瞬間變得異常專注，“雖然剛回國，但我厭倦了朝九晚五，就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沖矢昴點點頭，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冷笑：“很勵志的故事。”

窗外，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店内突然暗了下來。步六孤雲感到一陣寒意順着脊背爬上來，那種被獵人盯上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樣吧，”步六孤雲合上文件夾，決定結束這場危險的試探，“下周一來試工如何？主要協助老張處理肉類預處理工作。”

沖矢昴站起身，居高臨下的角度讓他的眼鏡反光，遮住了眼睛：“我很期待。”

當兩人的手短暫相握時，步六孤雲感覺到對方食指内側有一層薄繭——那是長期使用特定型号手槍留下的痕迹。這個發現離他内心的猜測更近了幾分。

送走沖矢昴後，步六孤雲鎖上店門，跌坐在椅子上。他顫抖着解開襯衫最上面的三顆紐扣，拉下右肩的衣料。鏡子裡，那個醜陋的條形碼烙印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步六孤雲打開收銀台最底層的暗格，取出那把被他保養良好的手槍。金屬的冰涼觸感讓他稍微平靜下來。他知道沖矢昴不是偶然出現的，這場貓鼠遊戲才剛剛開始。但是，誰是獵人誰是獵物還不一定呢。

但當他重新看向鏡子時，鏡中的倒影卻露出了一個他從未做過的表情——那是組織訓練出的“合格産品”才會有的、完美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步六孤雲一拳打碎了鏡子。鮮血順着指關節滴落，疼痛讓他找回了真實感。玻璃碎片中，無數個破碎的他自己冷冷地回望着，每一個都帶着W-7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