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住到趙蘭家才一個星期,趙蘭就開口問她借一萬塊錢,一九九七年的一萬塊錢還是相當難攢的。
在那個有求于人的當下,她無法直言拒絕,李武從北京回來探望時,小夫妻倆仔細盤算。恰逢趙蘭再次借錢,李武便将一萬塊遞到了她的手裡。
轉眼到了五月底,王惠的預産期快到了,她變得異常焦慮,總是動不動就哭,一是擔心體内的絕育環會不會影響胎兒,二是她害怕生閨女一張桌子四條腿兒,萬一再生個閨女可怎麼辦呐?
她實在是沒有勇氣再經曆那種殘暴的傷子之痛與生女羞辱。
趙蘭見王惠總是偷偷抹淚,便給趙梅提議讓王惠見見李争争,開解開解她的心緒,于是争争被帶到姨奶奶家。
時隔四個多月後,李争争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媽媽。
她被奶奶拉着進門,跨入陌生的環境,她拘謹地躲在奶奶腿後觀察。
在小小年紀的李争争眼裡,媽媽似乎變得好陌生,甚至覺得面前的人是不是媽媽?
王惠的肚子變得特别大,這是她第六次懷胎,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新陳代謝變慢了,或者和孕期心情有關,她現在不僅變胖了好多,臉色還變黑了,顴骨上長出了大塊大塊的蝴蝶斑。
眼前的人是誰?
希希見到姐姐很開心,樂得嘴巴都合不上,她好像長高了點兒,也長開了,變得越來越好看,希希跳下沙發,跑過來把姐姐往媽媽懷裡拉。
媽媽的大肚子令她顯得笨拙,她淺淺坐在沙發邊緣,朝李争争伸出雙手。
李争争用倉惶無措的眼神看着她,雙手緊緊揪住衣角,磨蹭着腳步來到媽媽跟前。
“争争,想媽媽了嗎?”媽媽把她圈在懷裡,摩挲着她的小手,溫柔地問。
李争争隻點頭,并未發出聲音。
“最近去學校了嗎?”
“去了。”
“下半年就能正式入學了,到時候你就是大孩子了,來,給媽媽看看長高了嗎?”王惠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嗯,長高了,我們争争長高了。”
李争争是長高了,她的褲腳懸在腳踝之上,背心也緊緊勒住上臂,小孩子成長起來堪比玉米拔節兒,快到隻是一夜之間的事。小丫頭也曬黑了,黢黑黢黑,王惠低頭看着那雙小手兒,指甲縫裡都是污泥,以前那個幹淨水靈靈的姑娘僅用了四個月,眼裡就失去了光。
王惠感到胸口一陣悶疼,她細心呵護的大女兒現在變得膽怯唯諾,幹瘦無光,甚至對她充滿了陌生與疏離。
“要和妹妹玩一會兒嗎?”王惠問李争争。
李争争這才看向希希,希希一如既往地幹淨利落,短短的自來卷頭發貼着額頭,洋氣得像個混血兒。
“姐姐。”希希乖巧地拉她。
“嗯。”
“我們去房間玩兒吧,我有唐詩三百首,還有好多故事書。”姐妹倆手拉着手一起往房間走。
太陽透過窗玻璃,把屋子切割成明暗兩塊,一張小小的書桌就位于明暗之間。
李希希站在光裡,用力拉出抽屜,抽屜裡有鉛筆、橡皮、卷筆刀,還有好多書,這是希希的小寶庫,姐姐來了,她要把所有的寶物都分享給姐姐。
李争争站在暗處,看着眼前的連環畫、故事書、唐詩三百首,她伸出手輕輕觸摸那些書籍,淡淡地問:“都是媽媽給你買的?”
“嗯,都是媽媽買的,新華書店離這裡很近,拐個彎就到了,媽媽還每天晚上給我講書裡的故事,每天早上教我背唐詩。”希希仰頭看争争,天真的大眼睛裡盡是光亮,卻照得争争眉目更加暗淡。
此刻的希希是明亮的,争争是暗淡的,那昭昭呢?
沒有人想過昭昭是不是黑暗的。或許老二并不是一個特定的人,而是一個群體,家裡有三個或三個以上的孩子,老二就會自動變成隐身的那個。
李武是這樣,昭昭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