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事總是不單行的,雖然家中發生重大事故,王惠為了陪護李武拖家帶口去縣城裡住了三個月,但他們仍然沒能逃脫計生委的監察。
回家後的第三天,計生委突然找上了門,不過以前是浩浩蕩蕩一群人,這次隻有兩個人登門查訪。
紅色鐵門“吱吖”一聲,他們推門面入,院子裡空無一人,一捆捆野草帶着泥土堆在南牆根兒,一看就是新拔的,三間小矮屋孤零零地呆立着,隻有院中兩棵大白楊在風中招手,他們喊問道:“有人嗎?”
無人應簽。
推開屋門,“有人嗎?”
“有。”女人壓低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掀開軟布屋簾,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副雙拐架在李武頭頂,他沉沉躺在炕頭上,那條殘肢大剌剌撞入他們的眼睛,即便是成年男人都被震得一驚,他下颌一片胡茬兒,頭發也亂糟糟的,上次見還是精神十足的小夥子,這下竟然變得頹靡不振,老了十幾歲似的。
視線一轉,王惠懷裡抱着小嬰兒李天賜,女人擡眸小聲問:“你們是?”
“計生委的。”那人揚了揚下巴,意指李天賜,他問:“超生來的吧?”
王惠沒有吱聲,隻是繼續一晃一晃哄孩子睡覺。
計生委的人繼續說:“我們收到舉報了,你這胎超生,自己交待吧,這是第幾胎?”
王惠轉頭,怒目上挑着看向他們,語調裡帶着抵抗,小聲道:“你們來得不是時候兒,去院裡等一下,我老公剛吃完藥躺下,孩子也還沒睡着,我怎麼回答你們的問題?”
計生委的兩個人面面相觑,從來沒有哪個超生戶敢那麼對他們講話,不過他們還是識趣地到院中等候。
片刻後,王惠抻抻衣角,從屋裡出來,她神經敏感地問:“收到舉報?誰舉報的?”
都說鄉下淳樸,可這些人紮起刀子來比誰都狠,眼見這個家庭的重擔全部落在王惠單薄的肩膀上,她左擔三個年幼的孩子,右擔身心殘缺的丈夫,竟然還有人黑着心去舉報他們。
“别管誰舉報的,匿名,說說你的實際情況吧,這是第幾胎?知不知道國家的計劃生育?”
“知道,這是第三胎,可你們要罰錢我也是沒有的,我們家實際情況你們也看到了,我家男人在外面幹活兒受傷了,醫藥費都不夠,沒有錢給你們罰款?”王惠倔強地說。
“你不交罰款,不履行政策,你這孩子也上不了戶口啊。”年輕一些的男人快言快語道。
“哎!”年長一些的人連忙制止,“你們家的實際困難我們看見了,這樣吧,我們回去彙報一下,看看怎麼處理你們家的情況。”
王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從計生委的人嘴裡聽見軟話,她輕輕地點頭,“噢。”
頓了一下,又急忙補充道:“你們也看見了,我家确實沒錢,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外債還借了一大堆,你們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給通融通融吧。”
“我們也沒辦法拿主意,回去盡量幫你溝通吧。”年長的計生委員領頭往外走,他繼續說:“我聽說你老公公是李同仁對吧?”
王惠摸不清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便沒吱聲。
“讓你老公公也給找找人,往上遞個話兒,我們倆是新來的計生委員,争取雙方一塊兒努力,讓你們能生存得下去。”
“好的好的,謝謝您。”王惠連連道謝,送走了他們,而後她便鎖上門來到公婆住的老宅。
一進院門,隻見李同仁正哄着光宗騎小車,紅色的三輪小車在院子裡一圈一圈地轉,李同仁站在圓圈正中開懷地笑,王惠面帶匆忙地說:“爸!”
李同仁擡頭,紅光滿面,他問:“怎麼了?”
“剛才計生委的人來了,看見家裡的困難以後,說回去彙報一下,爸!您能不能也找找人,給說說話啊?家裡哪兒還有錢?隻剩下負債了。”王惠艱難地懇求道。
李同仁點點頭,應下:“嗯,我找找人,看看能不能解決一下。”
王惠回家後沒有和李武提起這件事,她不想也不能再給李武增加一丁點兒煩惱和憤怒,她會心疼。
後來,那兩個人又來到家裡。
彼時李武正拄着雙拐在院中鍛煉,王惠坐在水井旁搓洗衣闆上的衣服,兩個小姑娘趴在炕頭上哄弟弟玩。
他們開門見山道:“你們家的情況上面做出批示了。”
李武一頭霧水地看向王惠,王惠小聲對他說:“計生委的。”
一個計生委員蹲下身,對王惠和李武說:“領導體恤你們生活困難,可計劃生育的政策還得執行。”
“罰金減少的前提看看你們能不能接受啊,第一:女性趕緊去結紮,并承諾不再取環,不再生第四胎。第二:你們可以不交現金,有糧食、自行車、縫紉機,哪怕生豬都行,我們幫你們變賣,得湊個一千塊錢出來,讓我們對上面也有個交待。”
王惠和李武互相對看一眼,這個罰款金額确實已經降低很多,照以前可是罰八千多塊錢的。
王惠沒有猶豫,立馬應承下來。
“應了就趕緊的,趁着領導點頭,趕緊把孩子戶口上了去,明天下午我們再過來,你們兩口子商量商量罰款怎麼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