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鐵皮雨棚的聲音像散落的鋼镚,他把壓了三床棉被的床讓給感冒的我,自己裹着軍大衣睡旁邊折疊床.
“大軍軍,你說錦裡的燈籠現在亮沒亮?”
“不知道,你快睡吧!别折騰了.”
......
晨光爬上結霜的玻璃窗,他用改錐尖小心刮掉冰箱門上的冰碴,準備帶着我出門吃飯.
我套着大一号的工裝棉襖在鞋櫃前轉悠,等着他穿鞋.
在面館呼噜吞下三碗紅油抄手,我們走出了店鋪.
“咱那旮瘩的雪能埋到腰眼”
他和我說.
東北腔調混着辣椒油的熱氣噴在我臉上.
“開春化凍時追狍子,雪殼子底下能掏出凍成冰坨的野莓子”
我總是對這些充滿了好奇.
“媳婦兒,幫俺瞅個道兒?”
原來是沒停好,影響交通了.
他從駕駛室窗戶探出個腦袋對我說.
我幫他看着周圍路況,配合着他倒車.
從此我便多了本掉頁的《東北野生動物圖鑒》.
我十八歲之前是未出省的,家裡一直管的嚴.
後來我去了哈爾濱.
“這疙瘩冷吧?”
他把軍用水壺怼到我嘴邊,我點點頭喝了一口.
“這裡就是我家,以後也是你家了”
他笑了,笑聲撞碎了擋風玻璃的冰花.
“我這輩子福氣好啊!”
他的嗓門碾過冰坎的颠簸,笑出的白霧在眉峰凝成霜.
笑裡還嵌着大興安嶺的雪粒子.
這笑意不是江南煙雨裡釀出來的,是從凍土層下面噴湧而出,混着黑土地深處的高粱酒糟味,把車廂裡沉積多年的孤寒都煮成了咕嘟冒泡的酸菜白肉鍋.
他珍藏的火車時刻表也總是被風翻到青島北站,那頁也夾着他的廠的名片,背面畫着歪扭的雲朵.
900多萬平方公裡的大地上也長出了細小的根須,悄悄纏住了兩個流浪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