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車停進苞米稭圍成的院子時,夕陽正卡在煙囪的豁口裡,像顆熟透的山裡紅,他從車鬥裡搬東西往屋裡填.
發動機壞了,他貓腰修拖拉機時,褲腰露出一截紅秋褲.
劉建軍的烤紅薯爐子是個改裝的汽油桶,窟窿眼兒裡蹿出的火苗子,總是跟北風較勁.
他沖灰蒙蒙的天呲牙,軍大衣下擺結的冰溜子亂晃悠,
我扒開棉門簾探出腦袋,扔給他幾個紅薯,他丢進爐子裡,一會兒,滾燙的烤紅薯在雪地上骨碌,裂開的焦皮下淌出蜜色的芯子,他撿起來一啃,發出吧唧的聲音 .
“黃心的甜,紅心的面!”
這是他教我的,兩個雪團子似的人影在爐火旁蹦跶.
那些剝落的紅薯皮在雪地上蜷成褐色的蝶,被晨風一吹,便撲棱棱地朝解凍的黑土地飛去.
飯飽酒飽後,他迷迷糊糊的去了炕上睡覺,那炕,它穩穩地占據着房間的大半空間,方方正正,敦實又厚重,炕面鋪着幹淨的葦席,葦席紋理清晰,散發着淡淡的草香,他躺在上面,粗糙的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雙眼微微眯起,喝了兩斤二鍋頭,燒紅了他耳根,我拿剪子吓唬他要剪掉那裡.
他突然挺屍般坐起,把毛衣往上一掀:“媳婦兒!快看爺們的腹肌!”
燈光下松弛的肚皮顫了顫.
......
他蹲下來給我綁腳滑子.
“腳脖子繃直!”蒲扇大的巴掌突然拍在我後背,我猛地竄出去.
“摔!摔!摔個屁墩兒就長記性了!”
看我踉跄着要倒,他踩着雪地靴沖過來,到底是沒來得及,我結結實實坐在冰上,哭出聲來,卻聽見他哈哈大笑.
暮色染紅冰面時,我的棉鞋頭終于能劃出筆直的銀線,他站在河岸抽煙,堆的雪人依然守着對岸.
.....
東北的夏夜,暑氣依舊頑固地盤踞着,屋裡的空氣像是被放進了巨大的蒸籠,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汗水濕透了薄薄的衣衫.
風扇在牆角“呼呼”地轉着,可吹出來的風也是溫熱的,根本解不了這股子燥熱,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嘴裡不停地嘟囔着:“這鬼天氣,熱死啦,明天去鎮上買個空調呗!”
他原本已經睡熟,被我的動靜弄醒,起身把風扇的風速調大,可我還是覺得熱.
他幹脆下了炕,把風扇搬到了床邊,又拿了把蒲扇,重新躺回我身邊,一手拿着蒲扇,有節奏地給我扇着風,蒲扇扇出的風,帶着他的體溫.
我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看着他認真扇風的樣子,他的眼睛半睜半閉,困意還在臉上彌漫,但手上的動作卻始終沒有停下,他的胳膊有一下沒一下地擡起、落下.
“别扇了,你也睡吧,我好像沒那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