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他笑.
他笑起來很沉穩又很張揚,嘴角先于眼睛啟動,露出顆被煙熏黃的後槽牙,笑紋從顴骨向耳際擴散時,喉結同步向下滑動半截,像咽下了句沒說出口的俏皮話,下眼睑在笑容達到峰值時堆出幾道褶,睫毛因此沾到分泌的微量淚液.
原本緊攥褲縫的右手突然獲得自由,五根手指張開又握拳,最後變成摸後頸的動作.
他的笑聲是der der的,當發現我在看他牙齒時,上唇迅速下壓包住牙龈,這個補救動作使笑容中途變形,成了嘴角不對稱的古怪表情.
我也喜歡他的手.
托着我長大,護着家安穩.
他在廚房時将面團摔出悶響,掌紋裡嵌着面粉,像地圖上幹涸的河床,指節粗大如松木瘤,揪劑子的動作卻極靈巧,拇指與食指一搓就旋出朵十幾褶的月牙白,案闆上騰起雪落下.
他在工地摘下安全帽扣在我頭上時,帽檐還帶着液壓油的味道,傳送帶在頭頂幾米處震顫,他擡手抹掉我鼻梁上的浮灰,粗粝指腹蹭過皮膚的觸感,和打磨機軸承過熱時的警報同樣突然.
他長得像一隻大老虎,可他溫柔到了骨子裡,在我看來,他天生就有愛人的能力,我看見他的拇指輕蹭過嬰兒臉頰,在暖黃夜燈下頓成僵硬的雕塑,改用掌心托着嬰兒後腦勺,當女兒抓住他小指酣睡時,這個能拎起百斤原木的漢子,卻把呼吸屏成了無聲的雪,靜止了好一會兒,直到小棉襖撲閃的睫毛不再翩翩,他才柔柔的抽出手指,走出房門捶捶自己的腰.
他送了我一串雷擊木,帶着股松香味,他五指虛握着那截焦木,雷擊木斜茬口泛着釉光,暗紅木紋從碳化表皮裡掙出來,我伸手要接.
“擱竈台上.”
他用改錐尖挑開木皮,露出内裡螺旋狀裂痕——是去年夏雷劈開的,裂縫底早風幹成墨綠色粉末.
他摸出塊麂皮,關節抵着雷擊處凸起的木疖
雷擊木的裂痕裡突然飄出絲硫磺味.
他拾起來對光看,碳化層下藏着圈圈年輪,比别處窄半分,他套到我手上.
“好好戴着别丢了.....”
......
他在成都的時候,電瓶車是我們出去玩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每當最後一聲蜂鳴時,車頭就歪向路邊的樹,他單腳撐住地面,皮手套在把手上蹭出短促的吱吖聲.
“得找地方充電.”
這話是沖着後視鏡說的,鏡面裂痕把他的眼睛切成幾塊不規則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