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我不得善終》
文/有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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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離開了嗎?”
我看着被推到眼前的時裝雜志和瓶瓶罐罐的護膚品,心中生出幾分落寞。
把自己私人物品處理完的女孩兒伸手抱了抱我,笑容中有釋然,有不舍,還有幾分難以言明的羨慕。
對我的羨慕。
我其實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令人羨慕的。
這是我遊蕩在這個世界的第四年。
二十四歲那年,我從名牌大學畢業卻沒有走向既定的光明前程,于是破罐子破摔地将自己的生活攪得一團亂之後,毅然選擇重開。
那時的我是放松的。
這裡遊蕩着無數條未被遺忘的靈魂,我們自得其樂,我們無所顧忌,直到再沒有人記得,我們才得以重新投胎。
第一年,我認識了很多朋友,也送走了很多朋友。
第二年,我在跟朋友們踏青的途中,找到了我的爸爸。
沒想到除我之外,竟然還有人在想念着他。
我喜不自勝,拉着他啰裡八嗦地講了很多事。講大學的課業,講樓前的白玉蘭花,講常去的飯館換了老闆,講好人好報,講罪有應得。
老孟慈眉善目地聽着,明明是笑吟吟的,我卻從那眼神中感受到了心疼和難過。
我機靈地戳穿并安慰道:“老孟,這就是你自私了。我來找你,不好嗎?一個人多孤單啊。”
因為有老孟在,我終于有機會彌補遺憾。所以第三年的我過得非常非常非常無數個非常的開心。
好吧。這樣想來,我的确是令人羨慕的。
我托着臉,晃蕩着老孟給我打造的秋千,漸漸地從朋友離開的悲傷中遊離出來,琢磨起待會兒和老孟吃什麼。
老孟就是有這種能力,能治愈我感受到的一切悲傷。
要不去吃西餐吧。我知道一家新開的死貴死貴的西餐廳,我和老孟還沒去吃過呢。
反正我們有錢,說不準什麼時候也要離開了,得及時行樂啊。
說起錢,在這個世界大家也是需要靠勞動獲取薪水的,但得益于我那幾年給老孟燒了太多太多的錢,老孟俨然成了個小富翁,不用吃朝九晚五當牛馬的苦。
而我順利地做起了遊手好閑的富二代。
無憂無慮的日子過得很快,我們迎來了又一年的冬天。
外面天地一片白,好不漂亮,但我曾經在雪夜裡失去過老孟一次,從那之後,我讨厭雪天。因為哭得太久傷了眼睛,一度患上了雪盲症。
所以我不喜歡在冬天出門,甚至勒令老孟也不能出門。
可即便我已經小心翼翼到這般地步,仍然影響不了老孟終有一天會離開我的結果。
那天老孟罕見地睡了懶覺,我揮着鍋鏟敲開他房門的時候,老孟慢吞吞地從床上站起來,艱難地朝我走來。
我眨眼,再眨眼。
我送别了無數朋友,所以對這樣的狀态無比熟悉。我已經預感到即将要發生什麼。
被遺忘隻是一瞬間的事,等那位尚在人世的親友費力想也想不起自己遺忘了什麼事時,便徹底地割舍了這一段感情聯系。
“爸該走了。”老孟同樣預感到即将要發生的事。
我喃喃着“連你也要離開我了嗎”,手伸到虛空,卻隻能穿過男人的身體,什麼也無法挽回。
“囡囡照顧好自己,要多笑笑,不要讓老爸擔心。”
老孟擡起雙臂,卻沒能抱到我。
話音剛落,捆縛在老孟身上的最後一條隐形的線崩斷,我又一次失去了爸爸。
春天來了,冰河消融,繁花盛開。夏天到了,蟬鳴不絕,驕陽似火。秋風溫柔又殘忍,卷走了熱鬧,留下荒涼。這一年的冬雪夜依舊寒冷而漫長。
四季輪回,人來人去。我變得無心看風景,對各種新的玩意兒喪失興趣,不再為結識了新朋友開心,不再在送别老朋友時難過。
對于這種雷劈下來都不躲的麻木狀态,我一回生二回熟。
我一天天數着日子,期待着自己徹底離開的那天。
但我越想離開,越不能如願,成了令别人羨慕又唏噓的“老妖怪”。
羨慕的是,竟然有人經久不息地想念我。
又唏噓,人間盛景,歲月峥嵘,我隻能背負着這份思念,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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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生不得,死不去”的狀态不知持續了多久,我終于振作起來。沒有人給我寫信,沒有人在我墓前說話,我真的要懷疑是不是官方的統計程序出現BUG。
在我去官方辦公室投訴了數次後,終于有工作人員接待了我。
對方語氣笃定地答複:“女士,的确還有一個人記得你。你看,前天是清明節,你的個人賬戶有一筆大額資金進賬。”
我震驚又氣憤,想要罵人。克制住暴躁情緒,我咬牙切齒地問:“能查到這個人是誰嗎?”
不會是誰大過節的哭錯墳了吧。
“抱歉女士,不可以。”工作人員笑容标準而禮貌。
懷揣着巨額存款,我卻丁點兒不想笑。
我不知道辦公室有幾位值班的工作人員,但我一年去四次的頻率保持了整整三年,次次見到的都是新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