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剛說完“可以”兩個字,沒等咨詢這種形式的見面有什麼限制,隻感覺到有人力氣極大地從背後推了自己一把。
一陣天旋地轉後,我被迫穿過某道隐形屏障,踉跄着來到一處熟悉又陌生的狹小空間。
所謂狹小,是相對性的。在我遊蕩的那個世界,不論是私人環境還是公共場所,都是沒有邊界的,就像是處在迷霧之中,隻要你敢想,那裡便可以無限大,也可以無限小。
而此刻所處的這個世界,一切都是清晰而真實的。
視線從窗外的白玉蘭花枝上收回,我适才記起來,這是我以前的家。
百平的房子被分割出三室兩廳的格局,并不算寬敞,加之生活了十數年,雞零狗碎的雜物不少,乍一看俨然像是個小雜貨鋪。但好在空間利用得充分,活動動線清晰合理,生活在這裡,隻覺溫馨。
我自由穿梭在各個房間,老孟的房間依舊整潔,但家具上肉眼可見地積了層薄薄的灰塵。
對比之下,客餐廳便有些亂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人來過,茶幾旁放着大喇喇敞着口的外賣垃圾,煙灰缸裡有幾個撚滅的煙頭,地毯上有未清理的半截煙灰,不難看出這位訪客不講究的生活習慣。
我腦海中閃過某道人影,依稀猜到訪客是誰,但轉念又搖頭否定了。
他不抽煙。
玄關鞋櫃沒有女士皮鞋和男生的運動闆鞋,主卧衣櫃裡沒有女性衣物,床尾擺放梳妝台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面積最小的那間卧室床鋪整潔,早已恢複回了兼顧客房和雜物間的樣子。
所以不可能是他。
我嘗試了幾次,都沒有辦法離開這個家,最終失神地回到了自己剛回來時險些跌倒的那個位置,适才注意到面前的鬥櫃上,擺着的相框裡面是一張黑白照片。
防塵玻璃淺淺地倒映出我此刻的驚愕神情,那标志姣好的容貌和黑白照片中的女孩如出一轍。
這是我的照片,遺照。
我神思回籠,猛得記起自己回來的目的——看看是誰這麼執着,害我投胎不成。
正咬牙切齒地暗自叫嚣着,我聽到客廳裡傳來開門聲。
有人來了。
我義憤填膺地回到客廳,很快便僵站在原地。
我幾乎快要認不出眼前的男人了。他把電腦包放到櫃子上,開了鞋櫃換鞋子,似乎又長高了些,但都這個年紀了個頭兒不該長了,估計是體型瘦了和氣場鋒利的緣故,造成了這樣的錯覺。
他今年有三十歲了吧,這幅西裝裹身,皮鞋锃亮的社會精英打扮挺符合我對他這個年紀的想象。
就是有幾分頹廢,好像對生活沒有絲毫的激情和熱愛,精神面貌不夠積極。
不過想想,當資本家的牛馬哪有不瘋的。
“你還來這裡做什麼?”我出聲後才意識到他根本聽不見,對方自顧自地進廚房開冰箱拿東西。
我靈活地跟在他身邊,看他從冷藏室拿出最後一罐啤酒,然後回到客廳。
“賀舟啊賀舟,原來你也沒什麼厲害的,上個班都能疲憊成這樣,一個月掙幾個窩囊廢啊。你肯定不知道我現在過得多滋潤,個人賬戶九位數存款,每天一睜眼,隻要想想怎麼潇灑就好……”
得不到回應,也不影響我雀躍亢奮地輸出着。
但随着賀舟輕車熟路地找到掉在沙發旁邊的紙巾盒,把易拉罐溢出的啤酒沫擦掉,又從茶幾下面摸出被汽車雜志蓋住的煙和打火機,我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賀舟對這裡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今早上班前,他便生活在這裡一樣。
我動作迅速地又去了趟客房,把裡裡外外确認了個遍,然後又回到自己的房間,最終在衣櫃裡看到了屬于成年男性的衣褲,在床頭櫃上看到了他摘下忘記戴回去的男士腕表。
房間整體的陳設沒有變動,令我以為沒有人住在這個房間。
如果我現在能拿得起東西,我一定會撿起沙發邊的抱枕,狠狠地朝着賀舟砸去。
“好啊。賀舟你這個狗東西竟然在我死後霸占了我家的房子!吃絕戶呢你!”
但我什麼也做不了,隻能氣急敗壞地在他面前跺腳叫嚣。
看賀舟無動于衷的樣子,我愈發生氣,盤腿坐到另一半沙發上,掩耳盜鈴般,和他隔着一段距離,側坐着,把後背留給他。
“算了,看在你還留着我的遺像的份上,我大度地原諒你了。那九位數的存款是不是你燒給我的?謝謝啊。這房子你想住就住吧,反正我跟爸爸是沒有這個福氣了,謝謝你保留了原貌,真的謝謝——”
賀舟突然間起身,我被吓了一跳,及時噤聲。
但賀舟隻是走向了影視櫃,按開電源插座,打開了電視機,調到購物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