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淵,你可以被現實壓彎腰,卻永遠不要去嘲笑還心存理想的人。他們不可笑,他們也不愚蠢。你們隻是選擇不同,你們沒有高下之分。如果一個人能懷抱着純白理想來到這世上,最後安葬于自己的理想中,或許他就是這世界頂幸福的人。”
江阮曾經真的祝福過陳京觀能成為這樣的人,可現實是他們就站在正反兩面,他們終究會有一個人面對失敗,而江阮不允許自己失敗。
江阮不是想赢了陳京觀,他隻是赢。
他這輩子從出生起幾乎沒有赢過。
“你們要死我不攔着,人各有志,我敬你們是英雄。”
陳京觀伏腰的瞬間,空氣仿佛在他耳邊凝結,他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呼吸聲。片刻後,他起身,他沒有再對俘虜的安排做任何指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盛州。
離開時城門口的崔擎舟遠遠朝他招手,陳京觀騎在馬上笑着點頭。
“崔将軍,我們阙州見。”
崔擎舟應了聲“好”,可等陳京觀走遠,他身邊的副将用刀從背後将他的腰腹貫穿。
崔擎舟的眉頭隻在疼痛感上湧的一瞬微微皺起,随即他便舒展了自己的表情,他像是頃刻間明白了一切,随着而來的是久違的暢然,他用手滑過早已止不住血的傷口,他看着眼前的副将,轟然倒地。
“将軍,我不能沒有我的家人。”
……
崔擎舟被殺的消息在陳京觀快到阙州城的時候由一個面生的諜子報了上來,陳京觀聽到後騎在馬上一言不發,他身後的蘇清曉看了他一眼,讓諜子重複了一遍。
“你們走後不久,崔将軍被自己的副将刺殺于盛州城門外。”
“他的副将?”蘇清曉冷笑一聲,“那不是他自己選出來的人嗎?嘯龍營不是很信任崔擎舟嗎?呵,果然能活到現在的沒有一個好人。”
“不是人人都能為那所謂的理想放棄一切的,誰都有家有口,他也隻是不想死罷了。”
陳京觀突然開口,蘇清曉望着陳京觀的背影道:“可無論如何,背叛就是不對的。”
陳京觀轉身,蘇清曉從他的眼睛裡水光閃爍,他便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身問諜子,“那我們留在城裡東亭的兵呢?”
“俘虜的東亭軍悉數自盡于城中。”
諜子的話讓蘇清曉倒吸一口涼氣,可轉瞬他又不禁笑出聲,陳京觀瞧了他一眼,蘇清曉隻是淡淡道了一句:“這世道人是活還是死,從來都是由這件事的價值決定,而不是他本身。不可笑嗎?”
“可笑又能如何?那麼多不該死的人死了,那麼多該死的人卻還活着,這本來就是世界的真正面目。走吧。”
陳京觀拉動了自己的缰繩,他沒有和蘇清曉繼續辯駁下去。
曾幾何時他也問出過這樣的話,對甯渡,對蘇晉,對蕭霖,他們都笑着沒有給他回答。
此時此刻陳京觀終于明白了,其實生死本就是無解的命題,他一直執着于跟着他送命的平遠軍是否獲得了生的意義,卻忽略了這一切的價值隻有到事了終章才有答案,在此之前,那些人的名字或許被刻在未成形的豐碑上,又或許隻是被沉默地埋在墳堆裡,誰又知道呢?
陳京觀不能像江阮一般給這些人看得見摸得着的好處,他便隻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帶着他曾經許諾下的美好未來往前走,他沒死,一切就沒有結束。
終于,陳京觀又一次回到了阙州城門前。
“在此紮營,待明日一舉拿下阙州城。”
經過盛州一夜突擊後兵士大多人困馬乏,得了指令的兵士像是松了一口氣,他們解着身上沉重的铠甲,開口呼吸着沒有血腥味的空氣,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陳京觀自己一個人騎着馬朝城門口走去。
如果一直有人在盯着他,那那個人此時一定發現了他。
陳京觀的步子很慢,一路上目視前方走着,古人雲“近鄉情更怯”,陳京觀覺得這就是他此時的最佳寫照。
比起第一次像個愣頭青一般帶着兵直接堵在阙州城外,陳京觀這次的計劃顯得成熟多了,可随着他想的越多,他也就越不能像最初那般心無旁骛。
盛州這一仗他明明勝了,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跟着他的士兵大多安然無恙,盛州的重建工作陳京觀囑咐給了蕭祺桓,這一切都很順利,陳京觀卻突然沒了心氣。
那個在他面前自刎的士兵這些日總是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的嘲諷陳京觀都記得,他最後說甯死也不要成為他的軍功章,陳京觀也記得。
陳京觀一直想要勝利,他希望替父親實現他沒能實現的心願,他也明白一将功成萬骨枯的道理,可活生生的人真的成了他的墊腳石,他隻覺得腳下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在一切結束後,陳京觀将獲得什麼?是高官厚祿,是位同輔君,是青史留名。
那跟着他的那些人呢?陳京觀給不了江阮能給的東西,因為他不是皇帝。
“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