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擡頭,崇甯就站在長階上居高臨下看着他,她那一身華服當真璀璨,午後的日頭給她渡了一層金光,陳京觀仰着頭看她,崇甯微微挑眉繼續道:“不愧是陳頻的兒子,膽子就是大。”
“不愧是蕭家的女兒,就是有魄力。”
陳京觀用話語回擊着崇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逞着一時的口舌之快,可面對崇甯時他下意識就是要赢。
崇甯身上背了太多人命,此時她的黃袍越耀眼,那奪目的光就越讓陳京觀覺得眩暈,說起來這其實是他們第一次正面交鋒。
崇甯比陳京觀想得要蒼老許多,又或者這三年對她來說也度日如年,陳京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邁着步子在崇甯的注視下往上走。
“陳京觀,你當初是怎麼活下來的?”
“您是指哪次?”
陳京觀說完擡頭對着崇甯嫣然一笑,崇甯無奈地搖頭道:“你還真是一點也不謙虛,兩次欺君之罪被你說的好像是家常便飯。算了,我對你的過去沒興趣了。”
陳京觀撇了撇嘴,在即将與崇甯面對面時,他停下步子仰望着崇甯。
“你就這麼想殺了我?為什麼?”
崇甯斜歪着頭睨了陳京觀一眼,冷笑一聲轉身大步朝崇明殿内走。陳京觀沒有理會她的薄待,隻是随着她一起笑,緊跟着她的步子一步不停。
“說實話,你本來就不該活着。”崇甯微微側身,陳京觀低着頭沒看她,“當初我替蕭霖選的皇後是你母親,偏偏她與你父親一見鐘情,我這才選了你小姨。溫淺遠沒有溫潤聰明,不過好在她聽話。就是可惜了,你父親的出現斷掉了我拉攏溫書讓的機會。”
偌大的崇明殿殿内,一切物是人非,隻剩下崇甯的聲音四處回蕩。
崇甯喜歡赤腳在地上走,此時通往書房的地上鋪着山羊絨毯,那柔順的質地陳京觀就是隔着靴子也好像能感受到一二。
陳京觀擡頭看了崇甯一眼,崇甯自顧自開始講故事。
“不過話說回來,當初在蘇揚那裡是我一眼看中了陳頻。”
崇甯轉身笑着朝陳京觀揚了揚頭,“他是蘇揚那群窮學生裡為數不多出身官宦世家的,可他沒有染上宮裡的脂粉氣,他坐在那裡就是清清白白一張紙,他本該是承載我雄心壯志的最好容器。”
”可惜啊,蘇揚喜歡的人我都不喜歡。”
崇甯的尾音裡,陳京觀莫名聽到了一絲遺憾,他望着崇甯的背影慢慢佝偻下去,隻聽她繼續說:“可能都是命吧,明明是個丫鬟命,偏偏又有個公主名,一輩子高不成低不就,一輩子被人猜忌背叛,一輩子活在自我否定裡。”
陳京觀知道崇甯說的是她自己,兩個人行至書房時,崇甯頓身站在帷幔裡,她與陳京觀剛巧隔着一層若隐若現的浮光。
“你說,如果當時本就是我做皇帝,會不會不一樣?”
崇甯頓了頓,陳京觀看着她慢慢用雙手拂過前襟的龍紋,“我其實不比他差的。我隻是被世俗規訓卻又不自知,反而自以為是地去和世俗對抗,到最後,親手把自己葬送給了世俗。”
“陳京觀,”崇甯朝後退了一步,“如果我此時願意和你握手言和,讓你完成你父親沒做完的事情,你願意嗎?”
陳京觀沒有動,崇甯的笑聲從簾子後面傳出來,“我不比你那個山溝裡長大的儲君差,你怎麼不信我呢?”
崇甯嘀咕着,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陳京觀歎了一口氣,“我信。”
崇甯像是沒聽清陳京觀的話,她不自覺朝前湊了湊,卻又聽到陳京觀說:“可這一切太遲,你回不了頭了,我也是。”
如果應下崇甯的邀請,陳京觀過去這十幾年就成了一場笑話,那些跟着他送了命的人就成了一場笑話,陳頻,也就成了一個笑話。
陳京觀承認崇甯的政治才能,可她必須死。
崇甯剛被挑起來的熱情又熄滅了,她當然沒覺得陳京觀會應了她,可她也沒想到陳京觀說他信。
年少時在後花園看到蘇揚,崇甯以為自己一輩子定了,他們一定會成為旁人眼裡的神仙眷侶,可蘇揚從來沒想過要給崇甯一個名分。
後來崇甯将自己委身于老丞相,用自己滿身傷痕換蕭霖一個帝位,她又以為自己一輩子定了,可蘇揚給她扣上了紅顔禍水的帽子。
再後來她親手在陳頻降罪的诏書上落下寶印,看着蘇門三子落敗,崇甯以為這次總該結束了吧,結果她發現自己回不了頭了。
她一開始真的隻是想讓蘇揚救她出了這深宮,僅此而已。
“算了,我又在這同你浪費口舌做什麼。”
崇甯暗暗自嘲,轉身要往裡走。陳京觀猶豫片刻動了步子,可他剛要跟着崇甯進書房時,突然右邊閃過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速度極快,陳京觀感覺有冰冷的銳器擦過他的脖頸,他仰身朝後閃過,下一秒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匕首。
眼前的人蒙着面,身形看上去像是軍營裡待了許久的,陳京觀側身望書房的方向,見崇甯先一步關上了門,一個虛影留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