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原萬裡,天幕澄碧,籠蓋之下,初春原野的枯黃還未退卻,仍有朔風。
寂靜的空中突然傳來一陣猛禽長鳴,霎時間劃破這原野的假面,将暗流展現開來——一隻毗狸受不住這猛禽威懾,沖出洞外,濺起一陣塵土,它賣力奔逃出幾丈,獸眸恐懼地向後看去,就見那高空之中的黑羽利喙的海東青懸翅俯沖而來,鈎戟般的利爪蓄勢待發,隻等獵物被擒。
千鈞之際,那毗狸竟狡猾地就地翻滾,有驚無險地躲過了這一捕。
它不知這正中某個人的下懷。
角弓被緊緊拉滿,忽而一陣聲響幽幽而起,直到再也拉不下去時,一道流矢破空之聲猝然響起,白日煙火般地在這廣袤的大地上炸開。
寬刃的烏羽利箭閃着寒光,還未眨眼,便生生将那剛剛逃出生天的毗狸的咽喉狠狠貫穿!
利箭穿喉,憑空濺起一道殘忍的血花。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空中盤旋的海東青緊緊盯着斃命的毗狸,下一瞬尖喙叼起毗狸的屍體,向發箭之人振翅飛去。
遠處,一隊人高坐馬上,為首之人擐甲戎裝,漠然地注視着飛來的海東青。
“一冬天沒什麼畜生出來,今日一出來便碰上隻毗狸,不愧是夷離堇!”
為首男子身寬體長,氣勢不俗,聞言,鷹眼中未有任何波動,隻擺手開口道:“今日就到這,回營。”
身後人群唏噓一陣,紛紛驅馬掉頭。
蕭紹矩背起角弓,揚起馬鞭狠狠一抽,□□的青駒吃痛嘶鳴,擺動的腦袋很快便被他勒了回來。
“駕!”
衆人見蕭紹矩匆匆離去,都默契地沒有作聲,紛紛跟了上去。
挂着白馬青牛旗幡的行營外面,巡視的士兵與做活的婢女快步行走。氈帳外,蕭紹矩命人拴好了馬,在營火前烤暖身子才撩開的毛氈簾子,跨了進去。
帳内生着暖烘烘的火爐,行香擁着毛毯蜷縮在氈榻上,臉上紅撲撲的,圓眼靜悄悄地看着蕭紹矩向自己走來。
他臉上被初春天氣凍出來的寒意緩緩消融,步伐也愈發緩慢。
“醒了?”他走到榻邊坐下,摟過嬌小的行香,低下腦袋輕聲問。
帳内還響着篝火燃燒的噼啪聲,行香剛轉醒,還有些迷糊。
女使剛剛端進來的藥還冒着熱氣,這會兒正該喝藥,蕭紹矩将那碗藥端在手裡,指節輕輕捏了捏行香的耳垂,“還困麼?”
“不困了。”行香小聲答,看了一眼他手裡的藥,皺了皺鼻子。
這碗藥是從中原名醫那裡特意請來的,她已經喝了幾日,隻是仍不見起效。
倘若有立竿見影的藥,她也不會一直拖着這副病軀至今。
蕭紹矩見她有些抗拒,思索片刻後,從随身的小袋中取出用紙包住的糖,在行香面前展開手掌,“是麻糖,南國的小孩子都喜歡吃,吃了這個就不苦了。”
他一反在随從面前的嚴肅模樣,眉眼間浮上些溫存,大手輕輕在行香後背撫着。
有了麻糖,行香猶豫片刻,就着蕭紹矩的手将碗中的藥一飲而盡。
“舅舅,我還要喝多久的藥?”她仰起頭問。
這樣的問題,行香記不清問了多少次,舅舅總告訴她快了,快了。
“快了”,究竟是要多久?”
“就快結束了,”蕭紹矩眼底晦澀不明,摟緊行香,“等你身子好些,我帶你去遊獵,說不定……”
行香擡起眼看他,眼裡閃着破碎的光。
“說不定是在深春,草長出來的時候。”蕭紹矩低下腦袋與她相視,漆黑的眼裡倒映出彼此的面容。
“屆時天鵝出湖遷徙,我帶你去比鬥遊隼也好,縱馬遊獵也好,隻要你想去做的,我都帶你做。”
整個冬日,行香都沒什麼精神,到今下才見得微微好轉。
薩滿說比及春來,她的身體會漸漸好轉。為此,行香也盼了一整個冬日。
盡管她知道這話仍未有定論,不過心情還是好了幾分。
“今日帶隊走馬,獵了一隻毗狸回來。”蕭紹矩輕輕為行香捋着衣領,聲音輕柔。
他講起外面的事情時,行香總是聽得無比認真。
“這麼冷的天,毗狸也會出來嗎?”行香問。
“過冬的東西吃完了,它們必定要出來覓食。”蕭紹矩笑了笑,牽起行香的手,放在掌心捂熱。
她的手不論何時都這麼涼,行香平日不察,隻有蕭紹矩将他那雙溫熱的大手捂上來的時候,她方意識到,自己的手竟然如此冰涼。
“這是今年第一隻出來的活物,是吉祥。”蕭紹矩牽起她的手,“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會嗎?”
行香微小的聲音被木柴炭火燃燒的噼啪聲盡數遮蓋,但蕭紹矩卻聽得一清二楚。
“會。”他布滿厚繭的手摩挲着行香細白的手,好像終于捂熱了些,“天神也會向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