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流雲環繞朝霞,映在粼粼波紋上,簇簇水花鋪展在萬丈璀璨。
化身墨柳的小郎中見春意盎然,笑着讓車夫改道,沿湖邊駛過,也要一覽水天一色的美景。
馬車一路慢行,最終停靠在市井的老地方。
小郎中背着藥箱穿過一戶戶小院,被忽然瞧見的一幕吸引住視線,昨日那名被頑童和惡鳥戲耍的青年此時正坐在一戶人家的木門前,頭戴臉譜面具,一手抓着朝路人拉屎的惡鳥,另一隻手撚着柳枝,戒尺似的分别抽打在三名頑童的屁股蛋上。
懲罰他們在地上抄寫四字成語。
“你,寫錯倆字。”
“你,寫錯仨字。”
“你......沒眼看。”
錯字最多的頑童扭頭瞪向用巴哥威脅他們的青年,忿忿道:“我爹我娘都不管我的課業,要你管!”
青年笑笑,“不學無術才會無所事事戲弄人,不給你們點教訓,日後還得了?”
“閑的。”
“繼續寫。”青年捏住胖巴哥的鳥喙,以防它出口成章。
惡鳥一句句問候着青年,罵得賊溜,惹笑了那名頑童。
“小爺是你爹,小爺是你爹......”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在頑童的屁股上又是一記“柳鞭”,不輕不重,“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頑童吱哇亂叫,氣鼓鼓不服氣,但在柳鞭之下,不得不一筆一畫寫下青年要求的八個大字。
青年一身錦袍,溫煦和悅,但管教起學生,毫不含糊,像極了耳提面命的夫子,耐心也是極好,在楊柳蔥茏、枝繁葉茂的市井小巷,彙成獨特風景。
葉茉盈從四人一鳥面前路過,翹了翹嘴角,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青年今日前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不是專程來管教三名頑童的。他在等一個人,一名女子,也好将絹帕還給人家。
擔心女子認不出他,還特意戴了昨日的面具。
葉茉盈穿過一條深深巷陌,來到擺攤的柳樹前,支起幌子,等待病患。
與初來乍到有所不同,如今她的病人可不止青樓女子,還多了不少市井婦人。
墨柳之名,漸漸小有名氣,褒貶不一。一個賺取倌人錢兩的遊醫,在諸如馮氏這樣的大戶人家眼裡,與行騙的庸醫無異,嗤之以鼻。可在去不起醫館的貧窮百姓眼裡,如一泓清泉水,可解燃眉之急。
求診者排起長隊,令站在青樓挑廊上眺望的馮鳴軒氣不打一處來。
晌午時分,葉茉盈揉揉發酸的肩頸,打算在附近尋家菜館,點上兩盤好菜犒勞自己。
為了避嫌,璇兒和車夫會自行解決午膳。
正打算收攤的小郎中突然覺得頭頂上方的日光被人遮了去,她擡起臉,瞧見一抹黑漆漆的人影背光而立,又消失眼前。
戴着面具的青年晃晃悠悠來到這邊,在見到一棵粗壯的柳樹後,身手矯健地攀上樹幹,仰躺在樹杈子上。
垂落的衣擺随風飄蕩。
過兩日,他就要前往江甯,如約谒見江南左布政使,趁着這兩日清閑,想要将帕子還給那位姑娘,再道一聲謝。
想到那位姑娘,青年通過面具的孔隙望向被枝葉遮擋的湛藍天際,無意識地彎了彎眼角。
有些時候,眼緣難以解釋。
蹲在柳樹下完全被忽視的小郎中站起身,瞧了會兒仰躺的青年,夾着東西離開。
她不知青年的目的,萍水相逢,互不相識,沒必要搭話兒。
來到附近巷子裡的菜館,小郎中點了一份鮑汁魚翅和一盤櫻桃肉,不知是不是巧合,恰遇馮鳴軒背着手走進來。
小郎中歪頭看向窗外,拇指摁在跳動的額筋上。
難纏。
馮鳴軒橫一眼湊上來的跑堂,才慢悠悠走到小郎中的桌前,笑得意味不明,“呦,都吃上魚翅了,看來短期賺得不少啊。”
葉茉盈目不斜視,盯着窗外的大好春光,語氣淡淡,“比不得馮氏賺到的黑心錢。”
“姓柳的,别不識擡舉。”
“馮大公子成心找不痛快,還要小生谄媚賠笑嗎?”
馮鳴軒抵抵腮肉,始終想不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遊醫,哪兒來的勇氣先是質疑馮、晏兩家,再不懼他的威脅。
謝紹辰給的?
“呵。”馮鳴軒不怎麼正經地上下打量起桌前的小郎中,于男子身量和體魄,偏瘦偏矮了些,但勝在白淨水嫩,尤其一雙眼睛,含着欲語還休的媚,“不會是以色侍人吧,同知大人好這口?”
葉茉盈轉回頭,嗤了句:“狗屁,少污蔑不相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