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茉盈出嫁前夢寐以求的場景,舉案齊眉的夫妻本該如此,描眉绾發,粗茶淡飯,不失為細水長流的溫馨。
她低頭盯着裙面,露出一截被月光映得透白的後頸。
謝紹辰剛剛為她绾起高髻,卻在瞧見那截雪頸後,又有了想要掩藏的心思。
莫名其妙。
他沒去細究這種怪異心理,放下女子如綢的長發,再次梳理,在瞧見青年走來的身影時,也沒有放下手中的桃木梳。
“來了。”
拎着大小紙袋的謝翊雲小跑進月亮門,細喘着解釋道:“路上耽擱了,讓兄嫂久等。”
他笑着看向堂兄,又快速看向正要起身卻被堂兄摁住肩頭的堂嫂,剛要躬身行禮,背脊蓦地一僵。
手中的吃食變得沉重。
溫柔月光不再缱绻,清清泠泠。
他愣在月亮門處,一瞬不瞬凝睇同樣有些怔愣的女子。
嫂......嫂嫂?
斑駁花影在清冷月色下來回搖曳,掃過遠山黛眉,遮蔽微顫雙眸,葉茉盈對耳邊淅淅索索的草木聲置若罔聞,怔怔望着與謝紹辰三分相像的謝氏二公子。
是她要喚一聲二弟的人。
肩頭被身後的男子摁住,她動彈不得,僵坐在冰涼的石凳上,每根發絲都在身後之人的梳理下傳遞出酥麻,彙成雷電之勢,直抵她的心口。
心扉破碎。
刻骨銘心的一段記憶在視覺的沖擊下,一幕幕清晰閃現。
眼前人的身形和面容都有所改變,但大體的輪廓未變,是他,是她苦苦執着的少年!
搭在裙面上的雙手蓦地收緊,她想要回頭确認,卻被扶住頭顱。
謝紹辰仍在慢條斯理為她绾發,語氣溫和,不疾不徐,聽不出異樣。
“翊雲,來見過嫂嫂。”謝紹辰為葉茉盈在後頸處系上絲帶,紮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剛好掩住那截雪膚。
他攬住妻子的腰,将人扶起,随即看向一動不動的青年,“翊雲。”
謝翊雲反應過來,懷着震驚和酸澀,一步步走向兄嫂,将大小包裹放在石桌上,躬身作揖,“小弟見過嫂嫂,失禮之處,望嫂嫂見諒。”
他面朝下方,顫動的眼簾遮掩不住失落,難以置信又不得不接受這個荒謬的事實。
贈帕的姑娘是他的堂嫂,是那個被堂兄桎梏在窗前親吻的新婦。
他不敢擡眸,恐冒犯了嫂嫂,可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幾近成拳。
萌動的春心,被傾灑的泠泠月光,踏碎成灰。
可青年再震驚,也沒有葉茉盈驚愕。
幾乎是毫不掩飾的大驚失色。
一切疑點忽然變得有迹可循,難怪謝紹辰不記得廬山救她一事,難怪她會覺得夜色中的謝紹辰無比陌生,難怪她在謝紹辰身上尋不到少年的蹤迹。
難怪......
身體搖搖欲墜,若非被謝紹辰攬住腰身,恐會跌坐在地。她扭頭看向面色如常的丈夫,心口撕裂般疼痛。
是她的誤認,與他結錯了緣。
執念中的少年近在咫尺,卻在叔嫂的身份上,形成巨大的溝壑。
已成雷池。
呼吸變得沉重,她駝下背脊,想要捂住喉嚨,卻還要維系表面的淡然。
身後的男子似感知到她的反應,溫聲問道:“怎麼了?”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不知該作何解釋,餘光是克制躲閃的,不敢落在“少年”身上。
而她的反應,清晰落在謝紹辰眼中,無聲如有聲,真真切切傳遞着答案。
她認出了少年。
男人狹長深邃的眸微斂,斂起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