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貴族認為是神明和先王降罪,貞人也借此機會散布了不少流言。”巫箴低聲道,“王上擔憂這病愈演愈烈,似乎已生出懼意,或許會接受貞人的提議,舉行更密集的祭祀。”
“是神明不滿了嗎?”白岄一邊聽着,目光遠遠望着閃爍的星點,“或許不滿的另有其人吧。”
這裡是白氏的族邑,并沒有貞人的耳目,她自然也不需要慎言。
巫箴不語,族人都說白岄缺少凡人的情感,也正因此具有更好的通神能力,這種能力或許是神明的饋贈,足以使她有朝一日登臨高位,又或許會使她過早地成為犧牲品,回到天上去侍奉神明。
因此,巫箴嚴令族人不得對外談起自己那過于聰慧、以至顯得性子古怪的長女。
巫箴并不想在子女面前過多議論政事,順着白屺的話提起那種怪病,“阿屺,你照料的那些病人怎樣了?”
白屺搖頭,“還是不行,燃起藥草,灌下藥酒,佐以施針,才能讓他們暫時安靜下來。”
到底是因何發病呢?貴族和巫醫們對此病束手無措,也說不出這病究竟從何而來,甚至連疾病的名字都無法确定下來。
但……
“我對那些偶爾清醒過來的病患進行了問話,這病似乎與祭祀和飲酒有關。”
白屺皺起眉,聲音壓得很低,“那些病情最重的貴族,多熱衷于參加祭祀,平日也會在自己的族邑大量進行祭祀和宴飲。近日叔父、阿岄與我均親自為病患施針,照料病患的族人亦與他們同住,未見傳染之兆,可見此病并非疫病之屬。”
大量的祭祀和飲酒會引起無法治愈的疾病嗎?這種想法實在是太悖逆常理了。
難道祭祀反而會引得神明降罪嗎?還是說,為神明獻上的禮物其實并無用處呢?
聽聞這種病一直在殷都隐匿地流傳,隻是大家對此諱莫如深,也從未留下任何文字記載。他尋訪了對此稍有耳聞的巫祝和貞人,許多人告訴他這在殷都是諱談的,搞不好會引火燒身。
所以——他們其實也都心知肚明這種疾病的源流,隻是不願公開吧。
巫箴搖頭,“若是如此,如今實行周祭,此病該有所緩解,怎會愈演愈烈?”
白屺确實也無法解釋,“我還需繼續尋訪此病起因。父親,可否請王上特許一批人牲,供我試藥?”
巫箴擡眼看向他,未答。
“今日在香藥中摻雜毒藥,似乎效果更好。”白屺放下手中的星圖,解釋道,“毒藥難以控制劑量,身體羸弱者,很容易吸入過度藥物導緻身亡。”
雖說大家一緻認為這怪病并無根治之法,但因為用藥激進導緻病患死亡的話,可就會惹來不小的麻煩了。
何況患病的都是貴族,無法在他們身上試藥,若是能讨要一些本就要被殺死的人牲,或許王上會準許吧?
“你确實是為試藥?”巫箴就着星光打量他,皺起眉,“巫祝曾言,你對人牲似乎過于仁慈,如此優柔,并非巫者所為。”
白岄插進話來,“兄長既已不做主祭了,此事就不用再提了吧?巫祝們對我,總還是滿意的。”
“當初不該讓你叔父教你醫術。”巫箴對于長子卸任主祭一事本就不滿,“阿屺,你是巫箴的繼任者,巫者事神,不該注目于人間。”
白屺低下頭,悶聲道:“知道了。”
對于長女,巫箴則溫和許多,“今日是冊封周方伯的典禮,阿岄為主祭,是否順利?”
白岄點頭,“很順利,巫祝們也未故意為難。”
她尚年少,起初接替兄長出任主祭時引來了别族巫祝們的不滿和議論。但他們很快發現,這個剛成年的小姑娘不僅懶得理會他們的嘲弄,在祭典上更是毫不畏懼,剖解、處死人牲十分娴熟,不苟言笑,冷血無情,不容小觑。
除了參加祭祀,白岄從不離開白氏族邑,白氏的族人也很少在外提起她。雖共事了一段時間,巫師們也隻知她是巫箴的長女,白屺的妹妹,連她的容貌都沒有見過。
巫箴道:“王上已對周方伯放下戒心,命其平定九邦,想來那位方伯不日就要離開殷都了吧?”
“此次結盟之後,王上準許周方伯與随行之人在下一個甲日啟程。”白屺感歎道,“周方伯剛到殷都時,曾被囚于羑裡,當時他的侍從和臣下也曾委托父親去探望周方伯。”
那一帶是關押戰俘和人牲的地方,平民無法通行,身為巫祝的白氏卻可以出入其中挑選用于獻祭的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