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下值守的侍衛們很快捧着一枚變形的銅環和一把跌碎的綠松石,連滾帶爬地跑上來,哆哆嗦嗦地彙報,“女巫、白氏的女巫被風神帶走了,沒有落下摘星台……”
太、太離奇了……即便是最盛大的祭典上,也從未見過此等神迹……
難道說,這才是真正的神迹?是神明不喜歡他們決定的獻祭方式,所以派遣風神帶走那個被寵惠的女巫,直接将她召回了身邊嗎?
侍衛雙手捧着銅環和綠松石恭敬地呈到商王面前,連金石都跌碎了,區區凡人落下摘星台絕對是粉身碎骨,可台下的侍衛們已将附近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女巫的屍體。
不該如此啊,她又不是第一個跳摘星台的人。
躍下高台,以自身獻于四方風神……嗎?
巫箴方才的話,清晰地回響在衆人耳邊。
摘星台自建成以來,其下冤魂累累,卻從沒有一人能引來如此神迹。
唯有那身為主祭的女巫,身着白色祭服,在烈風中從容将自己敬獻給了神明,然後引來了這吹倒了華蓋的大風,并且在大風中失去了蹤迹。
她當真是,吸引了神明的目光和垂憐嗎?
一時間,衆人沉浸在震驚、敬畏、懷疑、恐懼等種種情緒中,陷入沉默。
狂風漸止,觀星台上一片狼藉,侍從們手忙腳亂地來扶被吹倒的華蓋,為商王遮蔽日光。
“确實古怪,巫箴還能召來狂風?”商王是在場最冷靜的,他打量着被大風破壞的門扇和儀仗,“去白氏族邑的近衛回來了沒有?将捉拿回來的白氏族人帶來朝歌細細審問。”
不多時,侍衛去而複返,聲音顫抖,“王上,奉命前往白氏族邑的隊長命人回報——”
“白氏族邑内空無一人,僅有幢幢鬼影,近衛們進入族邑後都吓瘋了,還有不少人直接昏迷了過去,附近的巫醫正在為他們治療。”侍衛一行說,一行抖,“還有那些病患待的地方,巫醫說病舍已經全部被大火給燒幹淨了,除了灰什麼也不剩,巫醫還說這火很古怪,平時祭祀也不可能燒這麼幹淨的……”
越說越亂,他急迫地總結道:“總之……白氏的族邑處處都很古怪,巫醫說最好不要讓人接近。”
“廢物!”商王一腳踹開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華蓋,望着高高升上天空的太陽,方才的狂風吹散了雲層,讓光線顯得格外刺目,“巫箴昨日剛離開殷都,便命人包圍白氏族邑,怎麼在眼皮子底下讓他們跑了?”
“或許是、是神明和先王發怒……”侍衛的聲音越說越小,生怕商王一個不高興,自己就成了明天祭祀的祭品,“所以直接帶走了白氏的族人。”
在場的人大都心知肚明,他們原本是打着這樣的主意,借着神明的旨意來剿滅白氏,清除異己。但現在看來,神明似乎對他們的自作主張很不滿,這場刮倒了華蓋的大風便是明示。
說來也是,白氏是太戊王時期賢臣巫鹹的後裔,巫鹹曆來是商王祭祀的對象,與他們的先王同在天上,難免與神明親近一些。誰知道貞人在搞什麼,偏要與白氏作對。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瞟向白岄跳下的方向,幾乎是嗫嚅着補充道:“還派風神來接走了白氏的女巫……”
摘星台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若說那女巫确有古怪,被風神帶走了也罷,一整個族邑的人,少說有兩三百,竟然全部失蹤,而且前去收押的侍衛們都自稱“撞了鬼”,甚至吓瘋、吓暈過去,就顯得太過離奇了。
貞人涅低聲喚一旁的侍從,“快去看看巫箴和巫屺還在嗎?”
侍從很快去而複返,顫聲道:“大巫和巫屺說要回到天上面見神明和先王,已自戕了。”
他的聲音很小,幾乎是附到貞人耳邊說的,但在一片死寂的高台上,彷如驚雷在貴族們耳邊炸響。
白氏的族人們已不知去向,恐怕追之不及,女巫被風帶走,屍骨無存,更不知去了何處,大巫和長子則選擇通過死亡回到天上,或許是要向神明陳述人間之事吧?事情看起來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正在此時,一群白色的飛鳥自摘星台下掠上天空,消失在高天的雲層之間。
貴族們的酒早被狂風吹醒了,此時怔怔望着飛鳥的蹤迹,再回想起侍衛回報的種種怪事,對神明的恐懼突然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有的人甚至跪了下來,蜷縮在高台之上顫抖、哭泣。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飛鳥是衆神的信使,如今白鳥歸去,或許是在宣告這個王朝行将到來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