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果然下起了雨,白岄坐于屋内推演星象,白岘則抱着醫書琢磨。
“阿岘,叔父不是吩咐你今日去學筮法嗎?”
“我才不要——”白岘抱住她一條胳膊不撒手,“姐姐你想啊,你那時候不知去了哪裡,叔父他們天天都算,什麼甲骨啦蓍草啦,能算的都算了,葞他從來不愛學那些,後來都跟着叔父學會了。”
“大家都說你也死在了殷都,可見那些都是極不準的!”白岘氣鼓鼓地搖頭,“往後我再也不要學了!”
“真是任性。”白岄擡手刮了刮他的鼻尖,“畢竟還是要裝裝樣子,你是巫箴的繼承人,若是如此懈怠,會令族人不安的。這些話,不許跟别人提起。”
“好吧。”白岘不滿地垂下頭,起身往窗外看一眼,“雨也停了,那我先去叔父那裡了……”
他拖拖沓沓地走了兩三步,又折返回來,拉着白岄往外走,“姐姐你也出去散散心,别總是悶在裡頭。”
雨後的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泥土氣息,初冬的陽光淺淡,照在身上也不覺溫暖。
豐鎬很安靜,她居住在肅穆的宗廟近旁,更是杳無人迹。
信步來到巫祝們聚居的地方,用以舉行祭祀的空曠地面上并無一人,隻有少許積水。
一縷低沉的樂聲從不遠處飄來,白岄循聲而去,見矮牆前蹲着一名女巫,正低頭吹奏土埙。
她吹得入神,直到白岄走到她身旁,影子遮住了她的側臉,她才猛然發覺。
埙聲一頓,女巫驚惶地站起身,“你……是大巫……!我、我不是在……那個……不、我是在練習祭祀的……”
“很好聽。”白岄點頭。
“诶?”女巫抓着土埙,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我……”
白岄補充道:“這不是祭祀的曲調,但很好聽。”
女巫皺起臉,垂下頭,似是怕她責怪,不敢答話。
“為什麼要躲在這裡?”白岄向她伸出手,“你叫什麼?”
女巫遲疑地擡起頭看她,語氣溫馴,“我名椒,母親是這樣喚我的。”
見白岄并沒有責怪的意思,她大着膽子續道:“方才的調子也是母親喜歡唱起的。”
祭祀的曲調總是低沉、莊嚴,她吹奏的卻是山野中的曲調,悠揚靈動,身為巫祝,一聽便知其中的不同。
“大巫……不會責罰我嗎?”
“為什麼要責罰?”白岄攜起她的手。
椒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又想甩脫她的手,又不敢擅動,一時間她窘迫得臉都紅了,嗫嚅道:“太史他們說,神明不會喜歡這種曲調,我要為了神明吹奏埙,不能吹奏這樣不莊重的調子。”
哪怕是練習也不行,她的所有時間和生命,理當都是為了神明而耗費。
白岄看着她,那些被推上祭台的小鹿便如她這樣,無辜又無措,“是嗎?你很怕我?”
“我……我不敢。”椒被她握住的手輕輕地發顫,“大巫是神明最寵惠的人,我們不該随意觸碰大巫。”
可白岄主動觸碰了她,她更不敢躲避。
“原來是這樣。”白岄放了手,取出一支竹篪,“你的調子很好聽,可以教給我嗎?”
“……啊?”椒臉上有短暫的空白,似乎沒能理解白岄的要求,“可是……”
白岄帶着她走到空地上,“昨天太史不是說了,從此以後,群巫都由我管轄嗎?隻是這樣小小的要求,便讓你為難了?”
椒霎了霎眼,握着土埙的手心已滲出細密的汗珠,這确實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如果連這也拒絕的話……不、不,她根本沒有那種膽量拒絕大巫啊。她又看了眼白岄,見她佩着面具,唇角輕輕抿着,看不出什麼情緒。
椒咽了下口水,硬着頭皮将埙放回唇邊。
樂聲再度揚起,她閉上了眼,起初氣息還因為驚恐有些不穩,但到底是吹慣了的調子,逐漸撫平了她的恐懼和緊張。
白岄的篪聲很快和上了她的調子,埙篪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飄蕩在雨後清明的空中。
巫祝們從屋舍内走了出來,彼此交頭接耳。
“椒又在吹奏那種調子嗎?”
“之前已為了這件事被太史寮的屬官責怪了,她可真固執。”
“得好好說說她……”
“那個人是……大巫?”
“在和椒一起吹奏呢……”
看到白岄也在,群巫自然不敢上前打攪,隻能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