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岄回到族邑之中,白鶴正伏在翛的膝頭,少女手執一柄竹篦,安安靜靜地為白鶴梳理淩亂的羽毛。
另一隻白鶴則被巫離抱在懷裡,巫離正用打濕的布巾擦拭它眼角和鳥喙上的污漬。
白岄走過飛鳥群聚的枝桠,鳥兒們振翅飛到她身旁。
巫離擡起頭,戲谑道:“悄悄話說完了?”
“……方才為什麼要說那些?”
“哦,你的臉闆得好難看,怎麼?生氣了?”巫離放下白鶴,起身走到白岄面前,在她腮上抹了一把,“聽姐姐一句勸,闆着臉可是會老得更快的。”
白岄撣開了她的手,沉下臉,“别動手動腳的。”
“好了,好了,别生氣,我就是看不慣周人嘛,吓唬吓唬怎麼了?”巫離在她面前轉了一圈,赤色的衣裙綻開一朵血花。
然後她拉出白鶴的翅膀,翅尖的那些羽毛有明顯的被修剪過的痕迹,“好好的鳥兒,養得隻剩一口氣,還被他們剪掉了飛羽,隻能在地面上走,真是可憐。”
白岄道:“這是田獵時捉來的鳥兒,不剪掉飛羽,就會逃走了。”
“可在殷都,怎能有不會飛的鳥兒?看了真叫人惱火啊。”巫離愛憐地撫摩着白鶴的羽毛,白鶴也将長長的喙湊到她腰間,親昵地蹭着。
白岄不想和她糾纏此事,轉身欲走,“我要去一趟祭祀區,這兩隻白鶴就先托你照顧了。”
巫離叫住她,幽幽地問道:“小巫箴,你的飛羽,也被周王剪掉了嗎?”
白岄徹底冷下了臉,“别胡說。”
“怎麼?我說錯了嗎?”巫離一點都不怕她翻臉,“你可是主祭啊,怎麼在周人面前溫馴得像吃草的小鹿?”
巫離擡起手,吹了聲口哨,白鶴乖乖地踱向翛,然後巫離上前挽了白岄的手臂,“今日安排有歲祭,主祭是巫繁,我與你同去,免得你被他欺負了。”
時近午後,祭祀還未結束。
從一般流程而言,這場祭祀是久了一點。
巫羅站在祭台後的蔭蔽下,不滿地嘀咕,“怎麼不早說今天是巫繁這家夥主祭啊?”
巫蓬正在鑽鑿一支骨哨,聞言擡了擡眼皮,“巫隰說告訴你的話,你肯定不願意來。”
“好吧,我是真受不了巫繁。”巫羅斜撐着臉頰,抱怨道,“他每次都磨磨蹭蹭,要眼看着人牲的血都流幹了才繼續祭祀。”
巫繁喜歡折磨祭品,三牲也好,人牲也好,隻要是活物,他都會先砍斷四肢,看着他們在祭台上掙紮、恐懼、哭叫,最後絕望、奄奄一息,然後他再慢條斯理地、從下至上剖解。
許多巫祝看不慣他這種做法,也有人狂熱地追捧他。
祭祀的用牲和方式由貞人通過甲骨占問神明來決定,祭祀的具體執行流程,則由主祭負責,神明一般對此沒有異議。
即便看不慣他,其他巫祝也沒有立場阻止。
巫離和白岄也到了,“巫羅、巫蓬,你們已經到了啊。”
“哦小巫箴來了,巫隰召集我們來此,說要商議後面的事。”巫羅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為長久的等待而僵硬的肩背,“不過怎麼還沒看到他來?”
巫離翻了個白眼,“他的主意可真多啊。”
“沒辦法,巫繁一向與貞人那一派往來密切。過去與貞人不合的那些貴族,或是随箕子離去,或是前往豐鎬投靠周王。”巫蓬向鑽鑿好的骨哨吹一口氣,吹去上面細碎的骨粉,“失去了貴族們的支持,我們也隻得另找靠山,對吧?”
他們與巫繁政見不合,更不願被貞人團體壓過一頭。
雖然他們彼此之間也未必都是一條心,可如今隻有聯合起來,才能對抗巫繁和貞人涅了。
巫羅瞥巫離一眼,碎碎地念叨,“拜你所賜,如今無人主持巫祝的事務。王上遲遲不願任命巫箴作大巫,我們之中是巫繁最年長,又一心擁護王上,近來事務都由他代管,日子真是更難過了,還不如巫鹖在時。”
巫鹖尊重、也有些懼怕主祭,一向對高傲的主祭們以禮相待,聽之任之。
乍然換了人,又是最激進、嚴厲的巫繁,巫祝們的日子确實都不太好過。
過了片刻,巫隰也帶着其他人到了。
巫即問道:“方才我們從那邊來,見宗廟前仍有許多人,樂聲也未停,今日的祭祀還未結束嗎?”
巫蓬道:“今日還設有陪祭,耗時稍久。”
所謂陪祭,是以牛羊等活牲作為陪襯一同獻祭,活牲所陪的祭品當然是人牲。
巫即摸了摸下巴,“還有陪祭啊,從前或許不算什麼,但在如今很是隆重了,今日是乙日,祭祀的是天乙王?”
巫蓬又道:“不,是武乙王。”
站在巫即身後的一名巫祝冷冷道:“還真是小題大做。”
衆人的目光看向他,他生着一張不好親近的臉,嘴角和眼角都向下耷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