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離牽着身着赤色祭服的少女,少女正将一支竹篪按在胸口,她的肩頭停歇着一隻山雀,不時抖弄着翅膀。
她們在臨近祭祀區域的地方停了下來,少女站定不動,摩挲着竹篪,看向巫離。
巫離在她面前蹲下,撫摩着她的額頭,“翛翛,你想說什麼?”
少女擡手打了幾個手勢,指向南側的祭祀區。
“你在擔心巫箴嗎?”巫離擡頭看了看天色,“我想要相信她,也想幫她。”
少女用力地點頭,将竹篪放在唇下,随時準備吹響。
巫離也拿起竹篪,閉上眼,開始靜心傾聽周圍的振翅聲。
她的族人們,今日散布于王畿各處,吹奏竹篪引動飛鳥,最後那些飛鳥都會集中到她與翛的身旁。
這是初秋的一個戊日,暑氣尚未消退。
經過貞人的占蔔,最終敲定使用歲祭、侑祭和祔祭來聯合祭祀中宗太戊及其賢臣伊陟、巫鹹,先王親自指定的祭品為三人、三牛、三小牢,主祭為白氏巫箴,祝祭為目前代行大巫之職的巫繁,白岄帶着白葑、葞還有另外三名族人作為副手。
祭祀即将開始,衆人均穿着赤色祭服,懸挂雕琢精緻的美玉和骨飾,佩戴鑄有神紋的面具。
巫繁手捧寫滿祝詞的文書,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女巫,壓低聲道:“王上與貞人說了,女巫若聽話些,不再一心向着周人,今日的祭祀便能順利結束。”
白岄看都沒有看他,喚族人,“時間很接近了,到祭台上去吧。”
巫繁冷哼一聲,“女巫帶的副手太少了,尤其是你右側那個少年,面色泛白,手指打顫,别說人牲,恐怕連頭羊羔都處理不了吧?”
葞脊背一僵,他跟來是為了應對突發狀況,他本就不是巫祝,也沒有旁觀過祭祀,何況自己還險些成為這祭坑中的一員,如今将要走上祭台,說不怕是不可能的。
白葑在他身旁輕聲道:“葞,放松一些,别這樣緊繃着臉。相信阿岄會處理好的。”
“巫象、巫矩。”巫繁回頭喚了兩人,“你們也作為副手,随白氏女巫一起進行祭祀。”
白岄并未拒絕巫繁塞過來的人,巫象和巫矩亦是主祭,平日是斷然不會為人副手的,這或許就是巫繁所說過的“厚禮”吧?
與往常所有的祭祀一樣,在莊嚴渺遠的樂曲聲中,人們随着祝祭感懷先王的功績與神明的恩澤。
作為祭品的三人跪在祭台上,雙手和雙足都被麻繩緊緊綁住。
為首的那人尤為驚惶,正不斷地顫抖着,後面兩人似乎已經接受了命運,垂首一動不動,目光也空茫無神。
“你、你是巫箴……我在朝歌見過你!”突然認出了面前的女巫,那人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扭動起來,“我不是什麼人牲,也不是奴隸,我是先王親信的小臣啊!你們不能殺我!”
白岄冷冷道:“既是先王的近臣,本該追随他而去。放心,通過祭祀的儀式,你很快就能前往天上,永遠追随你的先王了。”
“我、我……”那人一時語塞。
他本是商王從戰俘中提拔起來的東夷人,這十餘年來雖然說不上在朝歌叱咤風雲,也算是商王的心腹近臣了。
但他對于商王沒有其他近臣那麼死心塌地,兵敗之際,他趁亂逃了,沒想到不慎被殷都的貴族捉住,被充作他們族邑中的奴隸,他身後那兩人原是他的屬下,同為東夷出身。
一朝從近臣變為奴隸确實有些慘,但跟那些被周人抓去獻俘的近臣比,他還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
誰知昨日來了幾人将他們三人綁了,趁夜送至供奉中宗的宗廟,終究還是沒逃過成為人牲的命運。
巫繁的祝詞結束了,樂聲暫歇,然後換至更恢弘莊重的曲調。
白岄執着大钺向前走去,正抖若篩糠的小臣向後盡力地蠕動着,企圖躲避她的靠近。
他驚惶亂飄的眼神突然掃到了白岄右側的葞,訝異道:“啊,你……你是莽?!”
他連連搖頭,“等一下!我、我認識那個孩子,他叫做‘莽’,對不對?”
葞皺起眉,面上雖還強撐着,眼神已經驚惶起來。
他确信并不認識面前的人,可他幼時的名字确實是“莽”。
白葑向他投去一瞥,“葞,别亂了心神,他隻是認錯人了。”
“可是、我……”
“十多年前,我從東夷被俘虜至殷都,曾和那些羌人被關押在一起,他就是那個叫‘莽’的孩子,我絕對不會認錯。”那人膝行向前,向白岄哀求道,“既然巫箴可以救下他,為什麼不能救救我呢……?”
白岄低頭掃了他一眼,“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