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雨認真凝視着他,把即将飄向危險的話題拉回正軌,“你想要借助我離開浮金州?你不會忘記了,是你自己把浮金州變成這個鬼樣子的嗎?”
“我沒忘……确實如此。”
放任寂靜片刻,五十弦怅惘承認道,“但你知曉我在這裡待了多久嗎?”
他慢慢用手指筆劃出一個三。
“三十年。”
三十年間的每一個月,他都經曆着颠倒循環。
詛咒不是痛苦,記憶才是痛苦。
他多少次想,如若自己能像那些亡靈一樣,在一成不變的開頭被洗刷掉所有困頓,是不是就不至于如此掙紮?
哪怕結局火海刀山,至少無能為力的命途之上,還可以有幾個心心念念期盼明天的日子。
但是不行。
與亡靈一起沉淪幻境,意味着同化——
真我、假我,不分彼此。
他會丢掉目标,永遠喪失逃離的機會。
由此那時,盡管煎熬,他總願意懷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
後來,時間一久,痛苦漸漸結成麻木。
固化為絕望的理所當然。
五十弦膝行至快雨身邊,順着她的裙擺攀上去,低語呢喃,“我本來想着,就這麼放棄、這麼認命吧,偏偏你出現了……”
“是你,快雨。”
“是你帶給我嶄新的可能!”
曾幾何時,有那麼幾個不小心闖入浮金州的外鄉人,如他一般,兜兜轉轉找不到出口。
他們畏首畏尾。縱如何鞭撻自我,始終帶着一份自暴自棄的放逐,最後甘願在輪回的洪流中一去不返。
快雨卻不一樣。
嗯,何止不一樣。與那些人簡直雲泥之别。
他傾慕她的勇敢,羨慕她溫柔的心。這樣的快雨,肯定哪裡的籠牢都無法阻攔她。
所以,哪怕沒有被快雨救贖,他也不由自主受她吸引。
是。
快雨還沒有救贖他,是他在絞盡腦汁強求、機關算盡糾纏啊!
卑劣而下作。
……
符紙飛于虛空,依舊靜默燃燒。
被暗晶殘渣嵌入的殘破光屏,在五十弦手邊幽幽懸浮。
快雨放下斧頭,視線瞥向一旁逐漸熄滅的火焰,眸光若有所思地閃爍。
淺輝交錯,為她不動不搖的神色描摹悲憫,卻不止悲憫。
“快雨,殺了我吧!”
五十弦引她提起斧刃貼近傷口,半是撒嬌半是哀求,“你想回家對吧?你也早就對這裡厭棄了吧!殺了我,你就能回家了!這不是很好嗎?”
他死了,他的魂魄卻不會消散。
他會追随快雨的腳步前去“幸福的世界”。
“……好?這一點都不好。”
快雨搖頭,悲憫刹那散盡,“五十弦,苑往歲,不管如何稱呼你吧……終歸,你也害了衆多無辜的性命。”
“我要怎麼放一個劊子手走出籠牢?”
五十弦的手指從快雨的裙擺滑下。
留下幾道殷紅的指痕。
“可是……可是……”他似無地自容埋首抽噎,一顫一顫地哭泣。
很快,五十弦的得意又出賣了他。
“可是……說什麼傻話呢哈哈哈哈我已經和你的名字綁縛在一起了!想關住我,你也得留在浮金州才對吧?”
符咒冥火即将走向灰燼。
快雨的語速加快了,趁此時間,指尖在另邊掌心戳了個形狀:“這裡于我而言,隻是遊戲。作為玩家,我把遊戲打通便足矣。我不會留下。”
“反倒是你,五十弦。”
她的意味深長令人心悸——
“你對自己未免太有自信了些?難道沒仔細考慮過意料以外的情況嗎?”
五十弦驟然擡頭:“你什麼意思?”
“……你看。”快雨睨向光屏畫面突然的更改,“無需殺你,得知所有真相,我依舊能回家。”
它勉強拼湊出幾行完整的字形。
【恭喜宿主達成真結局:〈安魂了無望〉】
【已開放返回通道,請問是否退出——】
【取消】【确定】
五十弦随她目光望去,反應不大:“那又如何?無非少一個步驟而已。”
快雨直接把光屏拎到自己面前,她光明正大地把手指貼在【确定】上。
五十弦仍沒有動作,不如說,他比快雨還要期待。
可以和快雨永遠在一起的日子。
心馳神往。
快雨得逞地笑了聲。
她俯身,學着五十弦從前蠱惑自己時的柔聲細語:“我說的〈意料以外〉,不僅僅隻有這個。既然你還發現不了,那麼我來親自為你揭曉吧?”
“我的真名,不叫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