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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賣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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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如意倒不覺着做買賣丢人,人都要餓死了,還講究什麼文人風骨?再不想法子,這五百多貫的債要還到猴年馬月?橫豎這些年姚家爺孫倆的脊梁骨都快被唾沫星子淹了,也不怕再多些茶餘飯後的談資。

尤其是,如今醫療受限,姚爺爺這病得慢慢養,恐怕沒那麼快好,按照那劉主簿的話,姚爺爺隻怕是當不成官了,索性扯開臉面做生意。

何況,這茶葉蛋不過是開鑼戲。

姚如意回頭望望自家那斑駁的烏木門,就在她身後的圍牆上本就有個四方形的大窗洞,這窗裡正好就是姚家堆雜物的小庫房。

她今早打掃衛生時還打開了窗子看過,當時便在心裡盤算好了:把這兩間房拾掇出來,再把牆洞鑿得更大、更敞亮些,擺上貨架支起窗闆,不就是個現成的小賣部窗口嗎?

到時窗子下的台階上,再訂做兩個窄邊的木櫃,就架在窗沿下頭,還能堆些時令瓜果來賣。不過收鮮果蔬菜得有門路,得收到好的又得便宜,而且這東西壞得快,沒有穩定客流之前可不着急賣。

等開了鋪子,院門也得常敞開,這樣客人往來也容易。她才不怕什麼外男往來就是私通的名聲呢!若是為了這個便瞧不起她的人,那也不是什麼好人。

哎呀小賣部影兒都還沒呢,徐徐圖之…徐徐圖之……她越想越入神。

——

國子監内。

鐘聲剛敲,原本蹲守在甲舍、乙舍台階上閑話的書童、奴仆便個個一躍而起,趕忙進去伺候自家主人,不一會兒,便前呼後擁地引着不少鮮衣着錦的少年郎出來了。

國子監與辟雍書院分舍的方式不同,辟雍書院才成立十來年,因廣納平民良家子入學,是以入學試放榜名額按名次分甲乙丙丁各學齋,每月還舉行月考,末位淘汰,以才學居上。

而成立已有七十餘年的國子監便顯得腐朽多了,國子監因限定了唯有七品官員以上族中子弟方能入學國子監,便一直以出身高低分學舍,權貴高官子弟方能分到甲舍讀書。

故而也隻有甲乙學舍門口才會成日聚集着不少豪奴。

鐘聲敲過許久,耿灏才神色郁郁地從甲舍門邁出來。

他身後不僅跟着數名雜役,還跟着倆個自小伴着長大、伶俐親近的小厮,其中一個背着書箱棋盤的叫耿牛,另一背着弓箭鞠球的叫耿馬。這兩人似乎還是雙生子,生得胖瘦高矮一模一樣,連臉上痦子都是一人一個,一左一右。

“大郎,車已經套好了,今兒還是不回家嗎?”左臉有痦子的耿牛揚起臉,盱着小主子那張十分不快的臉,小心翼翼地發問,“奴今兒可還要叫耿羊往舅爺家趕?”

耿灏身材高大,臉也臭,一雙三白眼本來就兇,這下更兇了。他一邊走一邊冷冷道:“不回,也不去舅舅家。”

“那…那去哪兒啊?”右臉有痦子的耿馬心中警鈴大作,忐忑地問。

“去鄭州玩幾日,不上學了。”

耿牛耿馬雙雙僵住,但看耿灏那副憋着氣想殺人的樣子,又不敢多勸,隻能相互使了個眼色,便趕忙陪笑哄道:“去鄭州作甚麼?怪冷的這兩日,灏哥兒不願見那女人,要不咱還是去莊子上住吧?”

耿灏臉更黑了,斬釘截鐵道:“就去鄭州,去雲夢山泡溫泉!”說完瞥見耿牛耿馬的苦瓜臉,又冷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們想什麼,隻管回家報信去!你!耿馬!你回去跟我爹說,隻要那腌臜女人還在家裡,我就絕不回家!”

被指着的小厮哭喪着臉道:“大郎,奴是耿牛。”

耿灏一噎,這倆生得太像了,那麼多年了,他還是分不清。

他不耐煩地随意一揮手:“不管你們誰,反正把話帶到就是了。那鄧家的女人必須休了送走,想當我娘?我呸!她也配!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還有她那個生得豬頭豬腦的兒子,膽敢再邁進我耿家門一步,我就能把他腿打折!你叫她試試我敢不敢!”

越說越氣,說到最後耿灏整張臉通紅,胸口都劇烈起伏。

耿牛耿馬趕忙掏出個藥丸給他吃,又一個順背一個順胸口,心裡也頗為耿灏難受。

耿灏是二品大員“三司使”耿忠明唯一的嫡子,大宋的“三司使”總領天下賦稅,人稱計相,地位顯赫。生在這樣的人家本是極大的福分,可惜耿灏母親生下他便去了,他自小便是耿忠明又當爹又當娘地帶大,外人都說耿相為愛子不肯續弦。但年初不知怎麼回事,正月裡拜帖多、宴會多,耿忠明竟在一次宴會上,瞧上了底下胥吏奉上的女人,鬼迷心竅似的,說什麼都要娶回家。

關鍵是這女人,她已三十好幾!她還有個與前頭丈夫生下的、隻比耿灏小兩歲的兒子!

耿家家裡也不是沒有小娘,幾個身家清白的良家老妾還給耿灏生了好幾個弟妹呢,她們為耿家生兒育女都沒有扶正,一個嫁了人生過兒的卻要一躍成耿家主母了!這不叫人笑話嗎?耿灏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與耿忠明大吵了好幾回,但也沒能左右耿忠明的決定,那女人還是吹吹打打地進門了。

洞房當天,耿灏二話不說,擎上倆大海燈,沖上去就把正院房子點了,把親爹後娘吓得提着褲腰帶、跑飛了鞋才狼狽地逃了出來。

之後他便不再回家,直到今日。

耿灏喘着氣,好不容易才從滿腔憤懑中平靜下來,忽然聞到不知是耿牛還是耿馬懷裡有股香味,眼睛望他胸口一瞥:“你們偷吃什麼呢?”

耿馬一愣,趕忙從懷裡掏出個還熱着的茶鹵雞子兒,殷勤捧上:“大郎換衣裳時,奴出去吩咐套車,順道在後門夾巷裡買的。今兒倒新奇,有個模樣很俏的小娘子賣雞子兒,還挺多學子圍着買呢!奴聞着香,便也使錢買了幾枚,這個是沒動過的,灏哥兒要吃麼?”

原來是雞子兒,他最煩吃雞子兒了,下油鍋炒的倒罷了,尤其是這種煮的,他剝開總覺有一股屁味兒,一點也不好吃!耿灏嫌棄地往外一推,拔腿走了:“還以為什麼寶貝呢,你自個留着吧!”

耿馬委屈地揣回懷裡,小聲嘀咕着追了上去:“真挺好吃的啊。”

金烏西墜,暮色漸深,滾燙的落日照得國子監裡連綿飛翹的屋瓦浮光躍金,連粉白的牆面都映得橙紅猶如熔金,廊柱的陰影在牆面上拉出如弓弦般的細線,耿家主仆沿着長廊走過丙字學齋門前,他們斜長的影子打在牆上、窗棂上,如遊魚般在林維明眼前一個個移過。

丙字學齋裡,林維明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其他學齋的同窗全走光了。

他忍着腹中的饑餓,把書豎了起來,在書頁後無聲又哀怨地長歎了一聲。

在他面前,他們學齋的經學博士朱炳還陶醉地邁着方步,在前頭唾沫橫飛、慷慨激昂地帶頭誦讀着《春秋》裡的名篇《子産論政寬猛》:“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他約莫三十六七,但瞧着卻像有四十好幾,生得矮胖矮胖,人裹在月白緞面的長衫裡,腰間的腰帶又勒得緊緊的,格外像那發酵過頭的炊餅,加之他的名字……便在這群促狹學生裡頭得了個“大餅先生”的诨号。

隻見朱炳沉浸在書卷中,一路讀得唾沫飛濺,似乎壓根沒聽見方才散學的鐘聲似的。底下的學子們也都習慣了,滿臉麻木——上“大餅先生”的課哪有按時下課的?回回都得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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