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睡得怎麼樣？”

姜行躺在病床上閉着眼：“不好，完全睡不着。”

醫生沉吟一聲，筆殼敲在紙面上發出聲響：“情況持續多久了？”

“半個月。”姜行說，“期間我嘗試過加大藥量，勉強能睡滿八小時。”

醫生：“……出現這種問題你應該及時聯絡我，而不是擅自過量服藥，姜先生。”

姜行語氣仍舊淡淡：“最近工作的事情很多，我忙着處理，兩點一線沒辦法聯絡你，醫生。下周我要去外地出差，現在趕在能放松的時候來找你解決這個問題。”

“這幾天不是公共假期嗎，我沒休息，你就該早點來找我。”醫生無奈地歎氣：“加大藥量是吃了多少？”

“四顆，不多。”

“這還不多？！一般患者吃兩顆已經算多了，你是覺得吃到洗胃才算多嗎姜先生？”

姜行睜開雙眼看向他，疲憊的雙眼蘊含血絲，黑眼圈仍舊深重，整個人看起來已經困倦到了極點，所有的一切像快崩斷的弦，差一步整個人就要分崩離析。

“我睡不着。”他說，“我沒想自殺，你放心。”

他還沒和周止在一起，不會死的。

戴着口罩的醫生說：“說句真心話，你現在的情況很不好，姜先生，我作為醫生放心不了。”

“對了，你的朋友周先生呢？你不是說他在你身邊的話你的睡眠會好一點嗎？”

姜行盯着他，黑眸沉沉，毫無機質：“這三天他去和同事玩了，我們剛剛才吵了一架，醫生。”

醫生：“……”

哦呀，踩雷了。

說到這件事，他就像打開了話匣子，整個人深沉地像周身環繞着黑漆漆的怨念：

“醫生。是我要求太多了嗎，我是不是該給他更多空間？可是他去男同事家都沒和我說一聲，之前他是會和我說明情況的。他現在不說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想再待在我身邊了，他想要談戀愛了嗎，可為什麼是男同事，直男去同事家住三天是正常的行為嗎，會不會有點暧昧了，要是他們暧昧上了我該怎麼辦。男同事是男的，我也是男的，難道他可以我就不行嗎？我和他在一起那麼久，按照順序是我先來的，這個假期應該是他陪在我身邊的，為什麼會被那個惡心無恥的男同事搶了機會？明明每個假期我們都是在一起的，為什麼偏偏這次不是。下次我再聽到那個男同事的消息會是他們兩個在一起了嗎？這種事情我不會讓它發生的。”

“可是他為了男同事和我吵架了，還說我們兩個都需要冷靜一下，說我管他管太多了。他是成年人該有自己的世界，我當然知道他是成年人該有自己的空間，但我希望他的空間他的世界裡都是我，或者是我允許的人存在。那個男同事算什麼，半路殺出來的東西，憑什麼讓我的周止去他家住三天還玩了三天，他沒有朋友可以找别人為什麼要搶走的我的周止還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他知道我們吵架會不會開心喜聞樂見這個發展？……不可以，不能吵，不能讓他知道我們吵架了，不能讓他趁虛而入。”

說着，姜行就想拿出手機，結果什麼也沒找到——那是當然的，醫生想，為了防止治療出問題，通訊設備已經委托姜行的秘書收好了，秘書站在門外等候。

醫生聽他無間斷地說了一串話，汗滴滑落臉龐，如果這是文字打出來不知道能讓多少人暈字。

這份情感也太濃重了。

姜行找不到手機作罷了，他喃喃道；“吵都吵了，不如就利用這次機會讓他知道我的感情吧。我不能再忍下去了，再忍他要是和别的人在一起了該怎麼辦。雖然我不介意用更肮髒的手段解決，但我希望我在他心裡是一個好人，這樣做肯定會讓他發現的。”

“醫生，我要怎麼做？”

醫生拿紙巾擦了擦後脖頸的汗，他說：“姜先生，請冷靜一點，事情也許沒你想得這麼糟糕。當然，患者的感情生活我無權插手，我隻能給你局外人的建議，那就是你們都冷靜一段時間。”

暗戀直男的Gay好難安慰啊。

尤其是控制欲強的。

“你好好按照我的醫囑服藥，讓自己的精神放松下來再想這件事——借由這次機會，你需要好好思考。既然你想做一個好人，那麼就要冷靜地處理這件事，對不對？”

醫生循循善誘：“你要是現在狀态不好的時候找周先生處理感情這件事，萬一，萬一他害怕了讓這件事陷入不可控制的局面不就不好了。姜先生，這件事要好好處理，不急于一時。你先好好睡一覺，這才是重要的事情。”

姜行陰沉沉地盯着天花闆：“你說得對。但是他離開我身邊這件事比我的身體健康更重要，我忍了太久了，他和我都到了适婚年齡……這次吵架是我們罕見的事情，從來不怎麼吵架的兩個人一吵就吵得這麼冷淡。如果我不聯絡他，下次再見會是他要結婚給我寄請柬嗎？”

醫生：“……姜先生，你累了。”

确實忍得夠久了，結婚發請柬這件事都覺得會發生。

累了嗎？

他一點都不累。

他隻是……害怕。

姜行沒說話，隻是閉上眼。

算了。

是他今天情緒失控了。

過了幾秒，他從床上下來，抓起放在一邊的西裝外套穿上：“這次就到這裡吧，我會遵醫囑吃藥的，逐步減量對不對？今天治療就到這裡吧醫生。”

醫生攔住他：“你這是要去哪裡？”

“回家處理工作。”姜行揉了揉眉心，“我會好好想一想的，謝謝你，醫生。”

“……沒事。”醫生把新開的藥方給他，“這兩天吃三顆，之後慢慢減到兩顆，一顆半。你出差回來最好再來找我，不要再過量吃藥了。”

姜行是他長期關注的患者，青少年時期就開始失眠到現在，已經和他相處快七年了。

認識那麼久，總歸是有點感情——隻是友善的醫患關系。

醫生拍拍他的肩膀，說：“不要傷害身體，年輕人，身體好才能勇敢追愛。”

姜行點點頭，離開了病房。

門外，衛今在玩開心消消樂，見到他出來習慣性地幫他去拿藥：“回車上吧老姜，能睡一會兒是一會兒。”

“睡不着，我去抽一支。”

衛今：“去吧，我等會來找你。”

姜行坐電梯下樓，醫院的人很多，每一層都有要下去的。

他長得高，能看見所有人的表情。

在醫院這個沉重意味的地方，每個人臉上少見正面的情緒。

要麼平淡，要麼憂愁，要麼痛苦……就像他一樣。

透過電梯的鏡面，他看到自己格外狼狽——雙目赤紅，陰沉得離瘋子這個名詞僅有一步之遙。

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和周止……怎麼會吵架。

明明約定好兩個人永遠不吵架的。

他是不是很傷心？對自己失望了？

那也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這次關系就這樣破碎了，他就不裝了。

周止該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他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想得快要瘋了。

這次如果紀影和姜道再來攔他，他也不會聽的……哦，忘了，他們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再阻攔他了。

姜家現在在他的手上。

想到這裡，姜行的心情勉強輕松幾分。

電梯門打開，夜幕降臨，外頭是星星點點的燈光。

姜行走出醫院大門回到自己車上，輕車熟路地拿出一支香煙叼上，啪嗒一聲，火光躍然跳動，刺啦噼啪地把香煙點燃。

煙草被火舌燃成白灰，姜行卻沒吸一口。

一抽煙，他就想起周止和他說的話：“不準抽煙，要對自己身體好一點！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和我說比抽煙好，懂了嗎！”

可是這些事不能和他說。

紀影的聲音又在腦海裡響起：“你是我們的孩子，我知道是我們讓你變成這樣，這份責任我們會承擔。但是，阿止他不一樣，周墨和周夏不一樣。他們是我們的恩人，當初如果不是他們照顧了你，憑我們四個老人也許會讓情況更糟糕。”

“阿行，你要多想想自己的感情會不會給别人造成負擔。他們三個人已經幫我們的足夠多了，阿止是把你當親兄弟的，人家沒把你當戀人，也不喜歡男人，明白了嗎？他對你的感情和你對他的感情不一樣！”

“他和你一起玩，不代表他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他會長大的，他會有更廣闊的天地，他的身邊會沒有你的存在——你要接受這件事。”

“我是累贅嗎？”姜行曾經這麼問紀影。

紀影沒說話，但他明白了。

他确實就是個累贅。

從頭到尾的，從内到外的一切，都是不被人喜歡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