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一直沒怎麼出手的原因,是他之前就已經受傷了?
也對,如果要對墨家下死手的是她,第一次出手也一定會全力以赴,以求速殺。
一名醫師讓蕭統領原地坐下,給他把脈。
半晌後搖搖頭,對汲隐道:
“傷及仙基,靈氣十不存一,不僅如此,恐怕今後即便重新修行,也不可能再重回昔日巅峰了。”
汲隐愕然睜大眼。
“不可能!你說什麼呢!一定是你搞錯了……”
“诶诶诶松手松手!汲隐,不得對醫師無禮!”
秀秀第一反應便是看向珑玲。
她壓低聲音問:“珑玲姐,你有辦法嗎?你不是也靈氣盡失,既然你都有辦法重新修煉,還這麼厲害,那蕭統領他……”
梅池春耳尖微動。
靈氣盡失?
什麼意思?
“我和他不一樣。”珑玲看着正向醫師歉然一笑的蕭統領,“不過,這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好事?”
盛怒之下的汲隐聞聲回頭。
“你什麼意思?”
梅池春扶額歎了口氣。
她怎麼還是那麼不會說話。
珑玲意外地眨眨眼,這人臉色變得好快,剛剛還謝謝她呢。
珑玲道:“靈氣盡失,就不必再做什麼統領了,也不必再為别人出生入死,可以為自己而活,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汲隐難以理解地怒視着她:
“這叫什麼好事!靈氣盡失算什麼好事!什麼叫為别人出生入死,你根本不懂蕭師兄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懂墨家弟子的信仰,憑什麼替蕭師兄說這是件好事!”
“嘶——”
樹幹旁的血衣少年突然呼痛一聲,跌坐在地,被冷汗濡濕的碎發下,他掀起眼簾道:
“你們墨家弟子是不是有點厚此薄彼啊,好歹我也出了份力氣,怎麼,沒人管我的死活?”
蕭統領也抓住時機,推了汲隐一把。
“愣着做什麼?沒聽見人家說什麼嗎?快去扶一下,再找一身幹淨衣服給人家換上,吵吵鬧鬧的,平日的沉穩勁都去哪兒了?”
他又對周圍眼眶通紅的墨家弟子道:
“你們也别閑着,逃跑的巫山巫者都抓了沒?流竄的邪祟殺幹淨了?兵家那邊主将是死了,副将可帶着其他部下跑了,你們還有空在這裡聽閑話,是不是覺得我馬上當不了統領了,就管不了你們了?”
“不是!”
“那還不快去!”
“是!”
一名末尾的弟子遲疑着問:
“蕭統領,您不當統領……那您要去哪兒啊?”
“想什麼呢?”被銀針刺成刺猬的青年粲然一笑,拍了他一巴掌,“不當「非攻隊」的統領就去钜子身邊幹活,照樣管着你們。”
一巴掌拍得那弟子眉開眼笑,小跑着走遠了。
珑玲在一旁默然觀察了一會兒:
“這些人好奇怪,幹活為什麼能說得這麼開心?”
秀秀聽了這話,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知音,狠狠點頭:
“是吧!墨家的人就是這麼怪的!所以我就說,等你靈氣恢複,我們重振旗鼓,打上巫山十二殿,到時候錦衣玉食,呼奴喚婢……”
眼前似乎有滿山杜鵑開,山風凜冽,紫桃色簌簌鋪了滿地。
山下有無數靈修仰慕她聲名前來,而她登上雲雨台,赴一場結局已定的比試。
“不要。”
珑玲想也不想地否決。
日頭西斜,衆人原地修整了一上午,終于啟程離開洛邑。
從牧野城趕來的汲隐不僅帶來了援兵,緊随其後的,還有五百多戶牧野城百姓。
師元龍之前為了分散「非攻隊」的兵力,讓巫山巫者使役了不少邪祟攻擊牧野城,邪祟成群而動,一旦到在一個地方聚集成規模,就将源源不斷的吸引更多邪祟。
因此,牧野城不再适合百姓居住,他們必須護送百姓遷出牧野城。
“城内五百五十一戶已排查完畢!有十一戶堅決不肯離開,要和牧野城共存亡,還有一戶家中十歲幼子尚未歸家,其餘人随時……老人家!咱們這是逃命!你背顆樹做什麼!”
“恁不知道,這是我家翁活着的時候種的,咋能丢!”
“那也不行!不能帶啊!快點想辦法讓他放下。”
出洛邑,到牧野城,再至青銅城,這一路其實并不遠,如果光是「非攻隊」一行人,用不了半天的時間也就趕回去了。
然而帶上了這麼大一群累贅,秀秀望了望天,隻覺得再走三日都不一定能趕回去。
珑玲倒是适應得很快。
牧野城的百姓見她衣着與墨家弟子不同,還以為她也是逃難的尋常人,晚飯時,一戶人家裡的大娘招呼她過去一起吃飯。
“你這丫頭胃口真是好。”
大娘瞧了一眼鍋裡一口湯都沒剩下的燴面。
“吃飽沒?沒吃飽大娘這裡還有塊餅,娘嘞,你這是餓了多久啊?”
珑玲兩腮鼓鼓,咽下最後一口燴面後又接過餅。
“謝謝大娘……您手裡折的是什麼啊?”
天色已晚,遠處的墨家弟子正在幫着大家原地紮營,這幾個大娘手腳麻利,早早就忙完坐在火堆旁,手裡的活計沒停過。
“這是祭奠用的金元寶。”
“這次遭劫,死了不少人呢,各家忙着逃命,連給親人下葬都來不及,折點金元寶拿去賣,他們求個心安,我們也能賺點小錢,等逃到安全的地方,手裡有點錢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
珑玲看着那一筐金元寶出神。
雖然身在巫山,但她從來不信鬼神。
“燒這些東西……真的有用嗎?”
大娘瞥她一眼,笑道:
“當然有用,人死了到冥界,沒有錢怎麼行?沒錢買通小鬼,那是要下油鍋受罪的啊——丫頭,你家裡是有什麼人走了?”
珑玲搖頭:“他不是我家人。”
“那就是……你朋友?”
“也不是,”珑玲咬着餅想了想,“他應該很讨厭我,我不知道燒東西給他,他會不會不高興。”
躺在她頭上枝桠間的少年望着月亮,火堆映在他半張臉上,忽明忽暗。
“這有什麼不高興的?不被人惦記才會不高興呢!你這孩子怎麼腦子奇奇怪怪的。”
幾個大娘笑了起來。
“看你這孩子可憐,你選幾個,大娘不收你錢。”
珑玲擺手:“不行,我有錢,大娘你說多少錢,我給你。”
“嗯……那也行。”
大娘指了指裡面幾個大小不同的元寶和蠟燭:
“這幾個大的一吊錢,小的半吊錢,你要大的,大娘再多送你一疊。”
珑玲掏出錢袋,認認真真地數錢。
她身上帶的錢不多,要是全拿去買這些東西,這幾日吃飯恐怕不太夠。
想了想,她道:“要不然,就要小……”
頭頂枝葉沙沙作響,一道身影翻身而下,丢來一個袋子。
“這點錢也要摳,”梅池春磨了磨後槽牙,冷着臉用下颌點點左邊那堆,“買大的,不準買小的。”
蹲在石頭上的珑玲昂首,意外望去。
少年已換掉了那身污濁血衣,穿着一身墨家弟子的靛藍色布衣,烏發高束,露出利落的下颌線和緊抿的唇線,見珑玲看着他,他回以蹙眉不悅的眼神,顯得那張神采俊逸的面龐不太友善。
和記憶裡那個總是笑盈盈纏着她的青年截然不同的表情。
……卻是和他五分相似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