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川自進秦州以後便就一直都沒睡好過,他心裡藏着事,又操心疫情,幾日下來,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他一早起來,便聽見其他幾位大夫圍在一起讨論斷糧少藥的事情,幾人均是憂心忡忡,阿良也是端着碗沒幾粒米的粥,皺着一張苦瓜臉看着他。
他走到案前坐下,幾位大夫看見他都紛紛打招呼。
“林大夫,你起了啊。”
“昨日你交給我們的那份藥方,有幾位病人試過了,效果的确是有,但仍舊不是很好。”
“我感覺我們大緻方向應當是對了,但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如今城裡藥物短缺,咱們藥方都還沒研究出來,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着,幾日的相處讓林雲川和這幾位大夫都已經熟絡起來,各自也摸清楚了彼此的醫術,其他大夫見林雲川醫術好,也就愈發尊重起來。
“幾位前輩可都識得草藥?”林雲川聽着他們的話,詢問道。
“識得的,這不是基本功嘛。”幾位大夫異口同聲的說,而後一位年紀稍長的大夫問林雲川,“林大夫是有什麼打算?”
林雲川從袖子裡拿出一封書信,放在桌上攤開,解答道:“城中眼下藥材短缺,朝廷和其他各城的物資支援也不知何時才能抵達,但城中病人不減,藥材是必需品。”
“若你我坐以待斃,必然陷入死局。”林雲川緩緩說着,他語速不快,但卻讓人聽着安心,“于是我打算書信一封,與知州商議,讓我們這些大夫出城,去山中找些草藥,先應對眼下困境。”
“眼下這封信尚未寄出,各位若有任何意見,都可與我說。”林雲川道。
衆人聽完林雲川的話,面面相觑,似是都想從彼此臉上的表情,去看出對方的态度。林雲川見此倒也不急,隻是慢慢等待他們的答複。
好在衆人并沒有猶豫太久,他們都是一同在秦州對抗疫情的大夫,連疫情這樣可能丢掉性命的事情都不怕,又怎麼會去怕采藥那點苦,所以對于林雲川的提議,他們在短暫的思索後,幾乎沒什麼意見的就同意了。
書信被林雲川交予門口的官兵專遞給知州,他再回去時,就見阿良已經打好了一碗粥放涼,等着他一同去吃早餐。
林雲川坐下,垂眸看向自己眼前的這碗粥,他面前的這碗粥比阿良的那碗要濃郁些,估計是阿良在打粥的時候,特意多撈了些米,将他自己的那一份,都給了林雲川。
“師傅,快些喝吧,眼下城中糧食緊缺,隻有這些了。”阿良催促着林雲川,而後又語氣有些郁悶的說,“你看你來秦州以後都憔悴了,要不是糧食緊缺,我都想捉隻雞來給你補補。”
林雲川聽着阿良的話,并沒有急着去喝眼前的這碗粥,他伸手将阿良面前那碗淡得如水一般的粥拿了過來,随後将自己碗裡的粥倒給阿良些許,兩碗混勻後,他才終于拿起碗喝了起來。
“師傅,你這是……”阿良顯然有些愣住了。
“喝吧。”林雲川看了他一眼,說:“這粥我們還不知道要喝多久,往後我們還得一起。”
這般說罷,林雲川便不再去看阿良了,隻是他喝着粥,下一刻便就聽見了阿良小聲抽泣的聲音。
陳德的病情比林雲川想象中變化得還要快,他才喝完粥,走進院子裡,就聽見有人來喊他了。
“林大夫,林大夫,你快去看看啊,偏院裡有個病人不行了。”
那人喊得急切,林雲川跑過去,就看見了已經躺在地上吐血的陳德。
陳德的面色比林雲川初來秦州那日更加灰敗,他身形消瘦得宛若枯骨,此刻正捂着胸口,一遍咳嗽,一遍大口大口的吐着鮮血。林雲川連忙過去要給他施針,手卻是被陳德一把抓住了。
躺在地上的陳德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雲川,他抓着林雲川的手很用力,讓林雲川根本無法掙脫,嘴巴一張一合的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因為口中不斷溢出的鮮血而無法清晰的将想說的話說出。
周圍的大夫都在想辦法讓陳德松手,他們勸阻着陳德,但卻都是無用,陳德仍舊是那樣固執地抓着林雲川,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帶着決絕,眼睛瞪着,像是要死不瞑目一般。
林雲川看着這般模樣的陳德,他眼中情緒複雜,良久後,他歎了口氣問陳德,“值得嗎?”
陳德仍舊是說不出話的,但卻是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朝林雲川點了點頭。
見此,林雲川不再說話了,隻是默默的用另一隻手掀開了陳德的衣服,将那被油紙包裹着的東西拿出,收進了袖子裡。而也在林雲川将東西收下的下一刻,陳德抓着林雲川的手洩了力氣,落在了地上,那雙睜大的眼睛,也終于緩緩合上。
陳德死了。
而他用他的死為籌碼,讓林雲川答應了他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