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雨傾盆,他背着高燒昏迷的沈清讓穿過空無一人的長街,雨水混着血水浸透衣衫。懷中人燒得神志不清,至今不知是誰背着他走回七條長街。
“錯了。”不等時歲回答,沈清讓已自顧自搖頭,唇角扯出一個自嘲的弧度,“堂堂丞相大人,怎會與我一個落魄将軍有交集。”
聲音雖輕,卻砸的時歲心口生疼。
他凝視着跳動的火焰,忽然輕笑一聲:“将軍記性倒好。”他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九年前西郊馬場,确實有過一面之緣。”
沈清讓眸光微動,似在記憶中搜尋。
時歲卻不給他細想的機會,話鋒一轉:“不過将軍說得對,你我本不該有交集。”他站起身,狐裘滑落在地,“這次遇刺,恐怕是沖着我們二人來的。”
洞外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響。
沈清讓瞬間繃緊身體,右手已按在劍柄上。
時歲卻不動聲色地踩住狐裘一角,低聲道:“别動。”
月光從洞口斜斜地照進來,映出地上幾道模糊的影子。
時歲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随手一抛。銅錢落地時排成奇怪的陣型,他眯眼看了看,忽然笑了:“果然。”
沈清讓皺眉:“丞相這是?”
“蔔一卦兇吉。”時歲拾起銅錢,指尖輕輕摩挲着上面的紋路,“東南方有生路,但……”
他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絲絲血迹。
沈清讓臉色驟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中毒了?”
時歲掙開他的手,随意擦了擦嘴角:“小毒而已,不礙事。”他擡眸看向沈清讓,眼中帶着幾分玩味,“将軍這是在擔心本相?”
沈清讓沒有回答,直接撕開他肩頭的衣物。
箭傷周圍的皮膚已經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臉色陰沉得可怕:“為什麼不早說?”
“說了又如何?”時歲依舊笑着,“将軍身上難道還帶着解藥不成?”
沈清讓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吞下去。”
時歲怔住了:“你……”
“我身體餘毒未清,總是帶着解毒丹。”沈清讓将藥丸塞進他手裡,“不一定對症,但總比等死強。”
時歲低頭看着掌心的藥丸,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将軍。”他輕聲道,“若這次能活着回去……”
“先活下來再說。”沈清讓打斷他,目光轉向洞口,“有人來了。”
時歲将藥丸咽下,苦味在舌尖蔓延。
他忽然抓住沈清讓的手腕:“東南方,記住。”
時歲的手心滾燙,指尖卻冰涼,像一塊燒紅的炭裹着層薄霜。
沈清讓被他攥得生疼,卻莫名想起三年前高燒時,那個背着自己的人似乎也是這樣,明明瘦得能摸到骨節,卻有力得像棵青松。
“東南方三裡處有座獵戶木屋。”時歲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屋後圈着兩匹快馬。”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本是留着逃命用的,沒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他哪裡會算命,不過是找個送這人活着出去的借口罷了。
沈清讓眸光一沉,反手握住時歲的手:“你能撐到那裡?”
洞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經隐約可見。
時歲掙開他的手,從後腰掏出那把“勤于群臣”的折扇:“将軍先走,我斷後。”
“荒謬!”沈清讓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你現在的狀态……”
“噓。”時歲突然貼近,帶着血腥氣的呼吸拂過沈清讓耳畔,“他們不知道你還活着。”他快速在沈清讓掌心劃了幾道,“這是暗哨位置。”
火把的光亮已經照到了洞口。
沈清讓死死盯着時歲蒼白的臉,突然扯下腰間玉佩塞進他手中:“撐住,等我。”
時歲還未來得及回應,沈清讓已經縱身隐入洞内陰影處。
他低頭看着手中溫潤的玉佩,上面刻着“沈”字。
時歲倒是認識這塊玉佩,據說是沈家家傳,給曆代兒媳婦的。
“丞相大人好雅興。”黑衣人持刀而入,火光映出他臉上猙獰的刀疤,“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把玩玉佩?”
時歲慢條斯理地将玉佩系在腰間,擡眸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本相在算,你們主子能活到幾時。”
刀疤臉大笑:“丞相怕是算不到自己的死期了!”
他舉刀劈下,卻在半空中僵住。
一柄未開刃的長劍從他胸口釘入。
沈清讓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劍鋒一轉,鮮血濺在岩壁上。其餘黑衣人頓時大亂:“他沒死?!”
時歲趁機劃出折扇,最近一人的咽喉上出現一條明顯的血線。
他踉跄着站起身,肩頭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将軍回來得真及時。”
沈清讓一把攬住他的腰,劍光如練,在狹窄的洞内劃出緻命的弧線:“走!”
兩人沖出山洞的瞬間,一支冷箭破空而來。
沈清讓旋身擋在時歲面前,箭矢深深紮入他的右肩。時歲瞳孔驟縮:“你……”
“東南方。”沈清讓咬牙拔出箭矢,“你帶路。”
夜色如墨,林間響起此起彼伏的哨聲。
時歲攙着沈清讓在密林中穿行,腳下枯枝斷裂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忽然,他感到臂彎中的重量一沉。沈清讓的腳步明顯踉跄起來。
沈清讓受了傷,霜寒露重,又把狐裘給了時歲。
時歲側頭,看見那人蒼白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他暗罵一聲,卻還是蹲下身,将人穩穩背起。
“真是……”時歲喘着氣,感受着背後傳來的灼熱溫度,“上輩子欠你的。”
沈清讓的呼吸拂過他耳際,帶着血腥氣的溫熱。時歲正要邁步,忽然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呢喃。他微微偏頭,将耳朵貼近那人的唇。
“我……認出你了。”
輕若鴻毛的五個字,卻讓時歲如遭雷擊。
他突然低笑出聲,笑聲裡帶着說不出的複雜:“現在才認出來……”他望向前方隐約可見的木屋輪廓,“沈将軍的眼力,倒真叫本相失望。”
背上的重量徹底沉了下來,沈清讓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