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讓接住瓷瓶,揭開聞了聞,隻是他實在沒有時歲那鼻子,聞不出什麼名堂。
“為何給我?”
時歲已經轉身繼續攀爬,聲音混在山風裡聽不真切:“就當是……聘禮?”
沈清讓手一抖,險些将瓷瓶摔落懸崖。
日頭升到最高處時,二人終于翻過了斷崖。
“擦擦汗。”時歲從袖中取出錦帕遞過去,目光落在沈清讓微濕的鬓角。
沈清讓接過帕子時,指尖沾到了對方掌心的薄繭。
他垂眼擦拭額角,聽見時歲說:“到雲州還要半日腳程,侍衛們最快也得明日才能會合。”
話音未落,時歲已環視過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一塊平整的山石上。
“歇會兒。”他忽然攥住沈清讓的袖口,力道不重卻不容拒絕。
沈清讓被他帶着坐下,忽然開口:“甯遠為何要反?”
三萬精兵,絕不是在收到聖旨之後養起來的。
這是蓄謀已久。
“沈将軍倒是好學。還是那句話……”
時歲的手在半空頓了頓。他本想替對方攏起散落的碎發,卻被不着痕迹地避開。
“除了你,别人與我何幹。”
雲州城内,暮色漸沉。
甯遠斜倚在太師椅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扶手。燭火在他陰鸷的面容上投下暗影,映得那雙鷹目愈發森冷。
“将軍。”親衛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丞相與沈将軍已至城外三十裡處。”
“呵。”甯遠突然笑出聲來,指節猛地扣住扶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一個喪家之犬般的落魄病秧子,也配來審本将軍?”
親衛的腰彎得更低了:“請将軍示下。”
甯遠大步走向窗前,猛地推開木窗,夜風撲在臉上,帶來未幹的雨後氣息。
“升将旗。”他五指驟然收緊,窗框在他掌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本将軍要用他們的血……”
話音未落,腰間佩劍已铮然出鞘。
“來祭我雲州戰旗!”
城外驿亭,時歲正倚着欄杆剝蓮子。月光如水,照得他指尖瑩白如玉。
黑影掠過樹梢,跪在石階前:“禀相爺,甯遠已升起将旗,城内守軍正在集結。”
沈清讓手中茶盞一頓:“多少人?”
“不下三萬。”
時歲将剝好的蓮子放入沈清讓盞中,輕笑:“看來甯遠将軍是鐵了心要當逆臣。”
沈清讓忽然擡眸:“你早知如此。”
這不是疑問句。
從時歲同意走斷崖小道時,他就該想到,這人根本是故意要給甯遠準備時間。
“将軍冤枉。”時歲折扇輕搖,耳畔流蘇晃出細碎光影,“下官不過是想與将軍多獨處幾日。”
“時歲!”沈清讓霍然起身,腰間玉佩撞在石桌上發出清脆聲響,“你當真要反?”
“噓——”
時歲忽然伸手抵住他唇瓣,指尖帶着蓮子的清苦:“将軍這般大聲,是想讓甯遠聽見?”
沈清讓猛地後退,後背撞上亭柱。
月光下,時歲眼眸裡面的情緒他讀不懂,卻莫名心悸。
“可為何偏要牽連上我?”
時歲收回手,慢條斯理地展開折扇:“不為何,隻是想和将軍拜堂罷了。”
見問不出究竟,沈清讓沉默垂眸,唯有桌下尾指微微顫抖。
“啧。”時歲忽然扣住他手腕,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沈将軍,我時歲論相貌不輸潘安,論官職位極人臣,府中連個通房都沒有,你究竟為何看不上眼?”
沈清讓未掙開,擡眸時眼中映着時歲扇上的“勤于群臣”:“沈家世代,忠君愛國。”
時歲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沈清讓沉默片刻,忽然從懷中取出那青瓷小瓶:“藥,還你。”
“沈将軍這是要與我恩斷義絕?”時歲未接,隻微微挑眉。
“明日過後,各奔東西。”沈清讓将藥瓶放在石桌上,“丞相這些日子的醉話,沈某權當未聞。還望丞相回京後……”
他頓了頓:“高擡貴手。”
時歲垂眸看着面前藥瓶,任由沈清讓掙開他的手。
這一刻,他突然很想伸手攥住沈清讓的衣襟,将人狠狠抵在廊柱上質問——
沈将軍以為這三年來,究竟是誰在朝堂詭谲中護你一身天真?是誰在禦史台彈劾如雪時力排衆議?又是誰在每次毒發時徹夜不眠地守在将軍府外?
可最終他隻是用折扇抵住了顫抖的指尖。
這盤棋布得太久,久到每一個落子都要斟酌千遍。此刻貿然掀翻棋盤,反倒會驚了那蟄伏多年的獵物。
時歲望着沈清讓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低笑出聲。
無妨。他想。
待雲州事了,待白袍軍至,待這盤棋走到終局……
他的大将軍總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