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望着沈清讓離去的背影,指尖輕輕摩挲着折扇上的血梅,眼底的笑意漸漸斂去。
“相爺。”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低聲道,“白袍軍已至雲州城外三十裡,按您的吩咐,埋伏在山谷兩側。”
時歲“嗯”了一聲,目光仍落在遠處沈清讓消失的方向。
“沈将軍那邊……”黑影遲疑了一瞬,“可要派人盯着?”
“不必。”時歲輕笑,指尖的水珠滑落,“他跑不了。”
扇面上“勤于群臣”四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時歲忽然想起三日前禦書房裡,帝王把玩着虎符說的那句:“朕要這二十一個‘功臣’,一個不留。”
時歲望向雲州城方向,那裡燈火如晝。甯遠此刻定在點兵,就像當年在南疆軍營一樣。隻是這次他要對付的,是曾經并肩作戰的同袍。
“你說……”時歲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自語,“沈清讓若知道這一切都是局,會不會恨我入骨?”
黑影沉默片刻:“相爺為何不告訴将軍真相?”
“告訴他什麼?”時歲輕笑,“說陛下要鳥盡弓藏?說當年二十一位将領都是棄子?”扇骨猛地合攏,“他那樣的人,甯願死在忠君的路上。”
望着黑影離去的方向,時歲忽然想起三年前,沈清讓凱旋那日,滿城百姓夾道歡呼,将軍高坐馬上,眉眼間全是少年意氣。
而他站在城樓上,看着帝王親手為沈清讓披上大紅戰袍,那一刻,他忽然很想……
毀了這一切。
可如今,他卻隻想護住那人的天真。
“真是可笑。”時歲低喃。
次日,雲州城外。
時歲一襲绛紫官服立于陣前,身側是面色蒼白的沈清讓。甯遠的三萬大軍已列陣于城下,戰旗獵獵,殺氣凜然。
“沈将軍。”時歲側首,唇角微揚,“待會兒可要跟緊我,若不小心被箭矢射中,本相可是會心疼的。”
沈清讓冷冷掃他一眼,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時歲輕笑,不再多言,轉而看向遠處的甯遠,眸色漸深。
“甯遠将軍。”他揚聲,嗓音清朗,“陛下念你戍邊有功,特命本相前來招安,你若現在投降,尚可留個全屍。”
甯遠怒極反笑:“時歲!你當真以為憑你這點人馬,能奈何得了我?!”
時歲不疾不徐地展開折扇,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含笑的眼:“能不能,試試不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遠處山谷忽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
白袍軍如黑潮般湧出,瞬間将甯遠的大軍包圍!
甯遠面色驟變:“白袍軍?!不可能!他們明明……”
“明明在南疆?”時歲輕笑,“甯遠将軍,兵不厭詐啊。”
戰局瞬息萬變,甯遠的軍隊在白袍軍的沖擊下潰不成軍。沈清讓站在時歲身側,看着昔日同袍一個個倒下,握劍的手微微發顫。
“心疼了?”時歲側眸看他。
沈清讓閉了閉眼:“時歲,你究竟想要什麼?”
時歲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指尖輕輕擦過沈清讓的側臉。
“我要你。”他低聲道,“活着。”
沈清讓瞳孔微縮,還未反應過來,時歲已轉身走向戰場中央。
白袍軍的将領單膝跪地,将甯遠的首級呈上。
時歲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挂到城樓上,以儆效尤。”
“是!”
戰事已畢,時歲回身,卻發現沈清讓仍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四目相對,時歲忽然笑了。
“沈将軍。”他緩步走近,折扇輕點沈清讓的心口,“現在,該算算我們的賬了。”
“所以,你那日當真絮叨了半個時辰?”
蘇渙正在烹茶,頭也不擡的問道。
時歲照例倚在那扇雕花窗前,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窗沿。
“嗯。”他漫不經心的應一聲,扇骨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弧,“從詩詞歌賦說到人生哲學,連他最愛吃的梅子都許了三筐。”
他忽然輕笑:“那木頭就杵在那,連個‘嗯’都不舍得給。”
茶爐上的水咕嘟作響,蘇渙倒出一杯,推到了對面。
“稀奇。我們殺人不眨眼的時相爺,何時學會了哄孩子的把戲?”
時歲終于收回視線,施施然落座。
微蹙的眉峰映襯下,連耳畔那縷總不安分的流蘇都顯得蔫頭耷腦。
“沒辦法。”他聲音忽然輕了幾分,“每次對上他那雙眼……”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燙!”時歲伸手去試探茶盞溫度,卻又猛地縮回指尖。
蘇渙見他被燙得眼尾泛紅還要強撐從容的模樣,不由嗤笑:“大冷天的,難道要給你冰鎮酸梅湯?”
時歲揉着發紅的指尖,忽見窗外飄起細雪。
将軍府的大門開啟,一抹月白身影撐着油紙傘緩步而出。
他倏然起身,折扇插入後腰:“備車。”
“又去?”蘇渙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這次找什麼由頭?送藥?議政?還是……”
話音未落,案上那碟剛蒸好的桂花糕已被順走。
“自然是為國分憂。”時歲将糕點揣進袖中,耳畔流蘇掃過微紅的耳尖,“本相突然想起,有樁邊關軍報要與将軍……細細商議。”
“丞相大人商議之餘……”蘇渙叫住了準備推門而出的時歲,“可别忘了明日早朝要彙報雲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