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步棋,走得倒是讓我看不明白了。”
蘇渙指尖的白子懸在半空,遲遲未落。棋盤上白子如困獸,被黑子圍得密不透風。
今日的時歲難得沒有倚在窗邊看那将軍府,而是端坐在棋盤前,一襲绛紫官服襯得膚色如玉。他垂眸看着棋局,唇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指尖黑子輕輕敲擊棋盤,發出清脆的聲響。
“陛下讓我親赴雲州之時,便已動了殺心。”
黑子落下,封死白子最後一條生路。
“昨夜急召我入宮,說來說去,不過是想借我的手,收回兵權,再……”
他擡眸,做了個輕巧的抹喉動作。
“殺之後快。”
蘇渙盯着棋盤,半晌未語。
“這都是明眼能看出來的事。”
他最終棄子認輸,擡眸直視時歲。
“我問的是……”
“你為何偏要惹沈将軍不痛快?”
那日早朝後,沈清讓在殿内跪了整整半個時辰,直到群臣散盡,才獨自起身離去。背影孤絕,如覆霜雪。
時歲聞言,指尖一頓,黑子在指間轉了個圈。
“他是個傻的。”
他蹙眉,語氣裡帶着幾分罕見的煩躁。
“旁人都那麼害他了,他還如孩童般看不出來。”
蘇渙慢條斯理地收着棋子,聞言輕笑。
“你怎知他沒看出來?”
“他未必有你想象中那麼天真。”
時歲嗤笑一聲,黑子重重落在棋盤上。
“我倒是沒看出來。”
蘇渙擡眸,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
“你在他的事情上……有點太過自負了。”
時歲指尖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無妨,這些都不重要。”聲音輕的幾不可聞,“我隻要他幹幹淨淨。”
蘇渙察覺氣氛凝滞,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頭:“聽說禦史台新添了位中丞。”
“嗯。”時歲手中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掌心,“聽聞是個封陵人士,尚未得見。”
“說起封陵……”他擡眸望向窗外漸急的風雪,聲音輕了幾分,“我也有許多年未曾回去過了。”
蘇渙指尖微頓,輕聲道:“那種傷心地,不回去也罷。”
時歲聞言低笑出聲,折扇“啪”地展開又合上:“怎麼能這麼說呢?”他眼角彎起好看的弧度,“若是可以,我還想回去上柱香……”
話音未落,自己先笑彎了腰,肩膀不住地抖動,連耳畔流蘇都跟着輕顫。
蘇渙靜默地看着他拭去眼角笑出的淚光,目光沉沉。
那一年封陵城破,時家滿門的屍身早被叛軍拖去亂葬崗喂了野狼,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能留下。
上香?
不過是癡人說夢。
時歲笑夠了,慢慢直起身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扇骨上的暗紋。
窗外風雪呼嘯,襯得屋内炭火聲格外清晰。
“說起來……”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我前些日子倒是夢到時絮了。”
蘇渙斟茶的手微微一頓。
“她站在封陵城外的桃林裡,還是穿着那件淺綠色的衫子。”時歲望着茶湯上浮動的熱氣,眼神漸漸放空,“她說……歲歲,你怎麼還不回家?”
蘇渙擡眼,看見時歲嘴角噙着笑,眼底卻一片荒涼。
“我同她說,家都沒了,回哪兒去呢?”時歲忽然轉頭看向蘇渙,笑意更深,“你猜她怎麼說?”
不等蘇渙回答,他又自顧自地笑起來:“她說傻歲歲,又在說什麼胡話,莫不是又想挨揍了……”
話音未落,窗外一陣疾風卷着雪粒子拍在窗棂上,發出“噼啪”的聲響。時歲的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這風雪生生掐斷了喉嚨。
蘇渙沉默良久,終于輕聲道:“你該去見見那位封陵來的中丞。”
時歲垂眸:“是啊……總該問問,如今的封陵,桃花開得可還好。”
他忽然起身,绛紫官袍在燭火下泛着暗沉的光:“對了,聽說箫太傅明日歸京?”
蘇渙看着他瞬間恢複如常的神色,在心裡歎了口氣:“是,約莫是明日午時前到城門口。”
“這樣啊……”時歲踱到窗前,望着将軍府的方向,“那得去迎迎他才行。”
雪越下越大,将整個皇城都裹進一片素白。
時歲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唯有垂在身側的手,攥得指節發白。
是夜,雪已停了兩個時辰。
時歲斜倚在亭柱上,绯色衣襟半敞,露出裡頭素白的中衣。石案上的溫酒早已涼透,凝着一層薄薄的霜花。
“相爺。”
黑影無聲地落在亭外雪地裡。
“如何?”時歲懶懶擡眼。
“箫太傅的馬車停在城外八十裡的京郊驿。”黑影頓了頓,“太傅連夜翻看密卷,神色……甚是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