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垂眸看着指尖上殷紅的血珠,忽然輕笑:“本相這副模樣,如何面聖?”
統領擡眼,正對上時歲染血的掌心,喉頭一緊:“這……”
“無妨。”時歲慢條斯理地攏起衣袖,“容我更衣。”
宮道上的積雪已被打掃幹淨,時歲跟在金羽衛身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中暗袋。那裡藏着一枚白玉棋子,是今晨從箫太傅袖中順來的。
棋子溫潤,刻着個極小的“範”字。
《後漢書》作者範晔的範。
“順時者昌……”時歲無聲地勾起唇角。皇帝把這枚棋子賜給箫太傅,是在提醒他順應時勢,還是要他……做個明白鬼?
“丞相請。”
禦書房門前,金羽衛齊齊退開。時歲整了整衣冠,推門而入。
暖香撲面,皇帝正在批閱奏折,聽見動靜頭也不擡:“愛卿來得正好。”
時歲行禮的姿勢無可挑剔:“陛下急召,臣不敢耽擱。”
“急?”皇帝輕笑,“朕看愛卿悠閑得很,還有閑情逸緻在府上見客。”
時歲眸光微閃。周涉前腳剛走,皇帝後腳就得了消息,看來禦史台也……
“不過是新來的中丞循例拜見。”他語氣輕松,“那書呆子張口就是律法,聽得臣頭疼。”
皇帝終于擡眼,目光落在時歲纏着細布的掌心:“愛卿這手……”
“不小心打碎了茶盞。”時歲微笑,“讓陛下見笑了。”
“是嗎?”皇帝合上奏折,忽然話鋒一轉,“箫太傅今早與愛卿說了什麼?”
時歲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果然是為了這事。
“太傅年紀大了,說話颠三倒四的。”他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非拉着臣說什麼封陵舊事,臣聽得雲裡霧裡。”
皇帝盯着他看了許久,忽然從案頭拿起那卷《後漢書》。“順時者昌”四字正好被燭光照亮。
“愛卿可知,朕為何獨留沈清讓?”
時歲心跳蓦地加快,面上卻不顯:“臣愚鈍。”
“因為他最像範晔。”皇帝指尖撫過書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謂愚忠。”
書頁翻動間,時歲瞥見一段朱筆圈出的記載。
範晔臨刑前,其母叩頭泣血,他卻飲酒談笑,渾然不覺死期将至。
“陛下聖明。”時歲垂眸,“沈将軍确實……愚不可及。”
皇帝突然大笑。
待他笑夠了,又猛地将書擲在時歲腳邊:“那愛卿呢?是順時者,還是……逆理者?”
時歲俯身拾起書卷,指尖在“逆理而動”四字上輕輕摩挲:“臣自然是……”他擡眼,笑意盈盈,“陛下的棋子。”
“好一個棋子!”皇帝拍案而起,手邊的明黃聖旨被甩到了時歲腳下,“那朕這步棋,愛卿接是不接?”
時歲展開絹帛,瞳孔驟然收縮。
是調令。
命他三日後親赴邊關,督軍徹查甯遠餘黨。
而随行名單上,沈清讓的名字赫然在列。
“臣,領旨。”
走出禦書房時,夕陽西下。
時歲沒有回相府,而是去了常坐的那家茶樓。
黑影無聲落在腳邊:“相爺,查到了,十九位将軍聯名上書,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偏要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去請。”
時歲慢條斯理的咬了口栗子糕,不置可否。
什麼聯名上書?所有奏折必經他手,這分明是有人越級密奏,在禦前告了黑狀。
“我記得……”時歲抿了口茶,“箫太傅家的小公子很喜歡彈琴。”
他把自己的右手舉到面前翻來覆去的看,另一手的指尖在幾根手指頭上挑挑揀揀。
最終定在了食指。
有些人啊,隻有吃了苦頭,才能記住别人說的話。
時歲嘴角勾起惬意的弧度:“右手食指,剁下來喂給箫太傅家的看門狗。”
“是。”黑影領命退下。
時歲忽然想起沈清讓撫琴時的模樣。那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的樣子,倒是值得一聽。他摩挲着茶盞邊緣,眼底泛起幾分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