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涉身形一閃,已藏至屏風後,而時絮則迅速整理好裙擺,裝作剛剛進門的樣子。
門被推開,時父負手而立,目光掃過案上隻抄了兩三遍的《孟子》,又看了看時歲嘴角殘留的酥餅碎屑,眉頭微皺:“時歲,你在做什麼?”
時歲心頭一跳,強作鎮定:“回父親,孩兒在抄書。”
時父冷哼一聲:“抄書?抄到肚子裡去了?”
時絮見狀,連忙上前一步,笑吟吟道:“父親,今日是您的壽辰,賓客們都等着呢,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時父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倒是會替你弟弟打掩護。”
時絮眨了眨眼,故作無辜:“女兒隻是路過,見弟弟用功,便進來看看。”
時父盯着時歲半晌,終是歎了口氣:“罷了,今日且饒你一回。收拾一下,出來見客。”
待時父轉身離去,時歲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吓死我了……”
時絮戳了戳他的腦袋:“下次再不用功,可沒人救你。”
周涉從屏風後轉出,眼中帶笑:“走吧,再耽擱,壽宴可要開始了。”
時歲拍拍衣袍,咧嘴一笑:“走!今日定要多吃幾個壽桃!”
剛踏入前廳,時絮便被母親拽住了廣袖。
“絮兒,快來見見幾位妹妹。”時母指尖力道不輕,時絮隻得回首沖周涉遞了個無奈的眼神。
時歲踮腳望去,隻見幾位着錦裙的官家小姐一見時絮便紅了耳根,手中團扇半遮半掩地往這邊偷瞄。他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周涉:“周木頭,瞧見沒?我阿姐可是男女通吃。”
周涉負手而立,目光卻黏在那抹碧色身影上移不開:“阿絮她……當得起世間所有青睐。”
“沒勁”時歲撇撇嘴,視線卻被案上堆成小山的壽桃吸引。趁着周涉不注意,他廣袖一拂,再收回時已藏了個拳頭大的壽桃。
後院雲亭是時歲最愛的去處。他叼着壽桃晃過去時,卻見亭中已有道身影。
“咳——”他險些噎住,忙将剩下的半個壽桃藏到身後。
亭中人裹着月白色狐裘大氅,看上去竟比他還矮上半頭。那孩子正踮着腳去夠亭檐垂下的藤花,聽到動靜猛地轉身,懷裡的花枝散了一地。
時歲這才看清對方模樣。
約莫十歲的年紀,瓷白的小臉上沾着泥痕,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活像隻受驚的狸奴。偏生穿着大人模樣的狐裘,衣擺都拖到了地上。
“你、你誰啊?”時歲下意識挺直腰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主人家的樣子,“這是我家的亭子。”
小公子眨了眨眼,突然從袖中掏出塊饴糖:“吃嗎?”
聲音還帶着幾分奶氣。
時歲盯着那塊晶瑩的琥珀糖,肚子不争氣地叫了一聲。他強撐着面子道:“誰要你的糖!”
話音未落,對方已經踮着腳把糖塞進他嘴裡。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化開,時歲一時忘了詞。
“我叫沈清讓。”小公子拍拍沾灰的衣擺,老氣橫秋地作了個揖,“家父與令尊是故交。”
時歲含着糖含糊道:“你多大啊就學大人說話?”
“上月剛過了十歲生辰。”沈清讓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時歲腰間,“你的玉佩真好看!”
這一指不要緊,時歲突然發現自己的玉佩不知何時沾滿了壽桃的餡料。他手忙腳亂去擦,卻見沈清讓的狐裘被他蹭上了黏糊糊的桃泥。
兩個小公子同時僵住了。
“我、我賠你!”時歲急得結巴,“我阿姐有好多狐裘……”
沈清讓卻“噗嗤”笑出聲,嬰兒肥的臉頰擠出兩個小酒窩:“沒關系,反正這衣裳穿着可熱了。”
說着麻利地解開系帶,露出裡面鵝黃色的常服,整個人頓時活潑了七八分。
遠處傳來周涉的呼喚聲,時歲慌慌張張把髒了的狐裘團成一團:“明日未時,我還在這裡等你!”說完抱着狐裘就跑。
次日未時,時歲抱着那件洗淨的狐裘,在石階上數到第三百一十二片落花時,終于等來了腳步聲。
“沈——”他猛地擡頭,卻見自家姐姐咬着冰糖葫蘆晃過來。
“蹲這兒當石獅子呢?”時絮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父親找你半日了。”
時歲把狐裘往懷裡藏了藏:“阿姐見到沈家小公子沒?”
“哪個沈家?”時絮突然頓住,“你說昨日那個穿狐裘的小古闆?”
她蹲下身來,碧色裙擺鋪開如荷葉:“沈将軍月前就調任回京了,昨日不過是途經此地,順道來賀壽……”
話音未落,時歲懷裡的狐裘已掉在了地上。時絮拾起來抖了抖。
“你拿母親珍藏的海南香來熏衣裳?”她捏着鼻子後退三步,“等着挨戒尺吧!”
時歲盯着青石闆上斑駁的樹影,突然問道:“京城離這兒多遠?”
“快馬加鞭三日。”時絮把糖葫蘆塞進他嘴裡,“怎麼?我們家小歲歲要學話本裡千裡送狐裘?”
酸酸甜甜的山楂在舌尖化開,時歲鼓着腮幫子含混道:“誰要送他!我是怕……怕他爹揍他……”
時絮望着弟弟發紅的耳尖,突然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抖出個油紙包:“有人托我轉交的……”
油紙裡躺着半塊風幹的壽桃,正是昨日掉在亭中的那半塊。
桃餡早已發硬,旁邊字條上工工整整的寫下:時兄惠存,來年春,賠你滿樹新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