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從袖中取出白袍軍虎符推到了沈清讓面前。
他指尖在上面輕敲了兩下:“二十萬白袍軍,以恭定大将軍為帥,對上十九将的二十五萬私兵……”時歲唇角微揚,“綽綽有餘。”
二十萬對二十五萬,這本該是場勝負難料的死局。
可若主帥是沈清讓——
時歲垂眸輕笑,這便成了場毫無懸念的碾壓。朝堂上下,誰人不曉?
“為什麼……”沈清讓的聲音發抖,“為什麼偏偏是我?”
他太清楚了。清楚十九将對他的嫌惡,清楚當年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如何加諸己身,更清楚如今十九将犯下的是怎樣誅九族的謀逆大罪。
樁樁件件他都記得分明。
可偏偏……
為什麼是我?
沈清讓想。
父親臨終前将他托付給十九将與甯遠的情形猶在眼前。縱使他們負他在先……
沈清讓閉了閉眼,喉間湧上鐵鏽般的苦澀。
為何定要是我?
“沈将軍别忘了。”時歲和沈清讓說話的聲音第一次帶了冷意,“官職所在,便是護得本相周全。”
沈清讓心頭一顫,随即在心底苦笑。
他早該明白的。
堂堂丞相大人,将最柔軟的過往剖開給他看,誘他許下護他平安的誓言。
原來,不過是為了今日。
“得了。”時歲懶懶起身,後半句話卻是對着周涉說的,語調已恢複了往日的漫不經心,“周大人,随本相去密道走一趟。”
西廂房下的密道幽深。
時歲提着燈走在前面,火光映在他蒼白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鋒利的輪廓。
周涉跟在他身後,沉默半晌,終于開口:“你非要這樣逼他?”
這分明是一個漏洞百出的局。
時歲的腳步未停,聲音輕得像一縷煙:“逼他?”他低笑一聲,“我是在救他。”
周涉皺眉:“用這種方式?讓他親手——”
“你以為他還有退路嗎?”時歲忽然停下,轉身時袖擺帶起一陣冷風,“箫啟明已經盯上他了,若我不先下手,死的就不隻是那十九個老東西。”
時歲能護住沈清讓一時。
也能将箫啟明連根拔起。
可若沈清讓始終學不會在刀尖上行走……
燈影晃動,映出時歲眼底翻湧的暗色:“沈家滿門忠烈,如今隻剩他一個了,周涉。”
周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想說什麼?
想說……
時家不也隻剩你一人了嗎?
想問你以己身為餌的時候……
可曾給自己留過半寸退路?
“到了。”時歲輕聲道。
周涉擡眼,一間陰冷的刑房撞進視線。四壁石牆浸着暗褐色的血痕,像無數張扭曲的人臉。鐵鏽味混着腐臭撲面而來,他下意識按住腰間的刀。
“呵。”時歲冷笑,指尖撫過刑架上一道陳舊抓痕,“陳合死得太便宜了。”
桌上散落着幾卷泛黃的冊子。時歲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紙頁在他手中簌簌作響。燭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骨下的陰影越發深邃。
周涉看見時歲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他從未在這位丞相臉上見過的神情。沒有慣常的戲谑,沒有算計,隻有一片死寂的冷,像是萬丈寒潭下的玄冰。
“……”
時歲沉默的将冊子遞來時,腕間的青筋微微凸起。
紙頁翻動的聲音在死寂的刑房裡格外刺耳。
周涉的視線剛落在第一行字上,胃裡就猛地翻湧起來。
這哪裡是公文,分明是陳合親筆記錄的虐殺日記。每一頁都沾着暗紅的指印,字裡行間爬滿令人作嘔的歡愉。
“三月初七,西街豆腐坊女,十七歲,頸鍊縛之,三日而亡,甚妙。”
“五月廿二,獵戶之妻,鞭三十,哀鳴如雛雀……”
周涉閉了閉眼,喉間泛起血腥味。
“你看。”時歲的指尖輕輕點着日記最後一頁,“他連自己女兒都沒放過。”
周涉的瞳孔猛地收縮。
那頁紙上赫然寫着:臘月十八,小女阿沅,十歲,最是像她娘親……
字迹在這裡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褐色的污漬。
是幹涸的血迹。
時歲将最低下的冊子重重拍在桌上。
那是他剛才翻出的買賣孩童婦孺的賬本。
“按這上面的名單,一個不漏。”時歲将丞相令牌與名冊一同推至周涉面前。
“記住。”他忽然擡眸,眼中殺意凜然:“這些拐賣婦孺的畜生,我要把他們的人頭挂在城牆上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