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聽到“美人哥哥”時指尖微微發顫,捏着沈清讓下巴的力道不自覺地松了幾分。
“沈清讓。”他嗓音低啞,帶着幾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希冀,“你還記得我是誰?”
沈清讓燒得糊塗,隻覺得眼前人眉眼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他無意識地蹭了蹭時歲的手心,像隻尋求安慰的貓。
“美人哥哥……”他含糊地重複着,忽然伸手拽住時歲的衣襟,“……别走。”
時歲呼吸一滞。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從沈清讓口中聽到這句話。
可下一秒,沈清讓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陛下……賜的酒……我喝完了……”懷中人無意識地蹭着他心口,燒得幹裂的唇瓣開合,“父親說……要忠君……”
時歲眼底瞬間漫上血色。
“……我疼。”
沈清讓忽然蜷縮起來,指尖揪住時歲衣襟的手青筋凸起。自昨日從丞相府歸來便水米未進,此刻胃裡灼燒般的絞痛讓他渾身發抖。
“來人!”
老管家推門而入時,正看見丞相大人将自家将軍整個裹進懷裡。
“再去煎——”
“丞相大人”老管家突然打斷,“公子已兩日未進食,這藥灌下去隻怕更傷脾胃啊。”
時歲掌心覆上沈清讓痙攣的胃部,隔着單薄的中衣都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灼熱。他閉了閉眼:“那便先熬碗粥來。”
“早已備下了。”
侍女捧來的青瓷碗裡,米粥熬得濃稠,上面飄着切得細碎的紅棗。
正是沈清讓素來喜歡的口味。
待衆人退下,時歲将人往懷裡帶了帶。沈清讓無意識地攥緊他衣襟又松開,反複數次,像隻受傷的幼獸。
“小寶。”時歲輕拍他手背,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先别睡。”
“……嗯?”沈清讓迷迷糊糊地應聲。
“喝點粥。”時歲舀起一勺,在唇邊試了溫度,“喝了就不疼了。”
回應他的隻有痛苦的喘息。沈清讓的臉頰貼着時歲胸口,滾燙的淚水不知何時已浸濕了他的衣襟。
“小寶,張嘴。”時歲低聲哄着,可懷中人神志昏沉,牙關緊閉。
勺子碰在唇邊又滑落,米湯順着下颌滴落在錦被上。
時歲蹙眉,仰頭含了一口溫粥,俯身抵開沈清讓的唇齒。那人突然被堵住呼吸,染了風寒的鼻腔又不得通氣,頓時在混沌中掙紮起來。
手指死死攥住時歲衣襟,喉間溢出幾聲嗚咽。
“小寶聽話。”時歲用手帕拭去他唇邊溢出的米湯,指腹擦過發燙的唇角時頓了頓。
這般喂了半碗,沈清讓緊繃的身子終于漸漸松軟,時歲剛要松手。
“嘔——”
方才艱難咽下的粥食盡數吐了出來。
時歲醫術雖不精,卻也知久未進食之人易生反流。他顧不得衣袍上濺滿的穢物,急忙取來溫水,托着沈清讓的後頸一點點喂下。
直至後半夜,時歲已強灌下兩碗湯藥。沈清讓喝三勺吐兩勺,高熱雖退,卻把當朝丞相折騰得滿身狼藉。
管家侯在一旁,看着時歲給自家将軍掖被角的動作,忽然道:“将軍從前生病,都是這麼硬熬過來的。”
都是把自己鎖進房裡,清醒時便起來喝藥,昏沉時便靠着意志力死扛。
時歲的眸色暗了暗。
“退下吧,我守着。”
房間内又隻剩下二人。
時歲坐在床邊,指尖懸在沈清讓眉宇上方,終究沒敢落下。
那人卻在夢中蹙起眉頭,唇瓣無意識的開合。
時歲慌忙俯身,溫熱的吐息拂過耳際:“……阿爹……怕……”
“……我怕……”
錦被下的身軀開始劇烈顫抖。
他再顧不得分寸,隔着被褥躺下将人整個裹進懷中。
“呼噜呼噜毛……”時歲學着幼時阿姐哄他的模樣,一手墊在沈清讓頸下,一手輕拍他單薄的背脊,“吓不着……”
低沉的呢喃在帳内織成溫柔的網:“長雲來吧,長雲回來吧……”
懷中人無意識地往熱源處貼了貼,顫栗的呼吸終于漸趨平穩。
時歲的嗓音忽然轉成封陵小調。
那是他幼時發熱,阿姐常唱的安魂曲。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這般,隔着被子抱住沈清讓。
記憶回到三年前的雨夜。
聖旨明明就擺在案上,沈清讓卻執意不信。
高燒未退就拖着病體跪在宮門外,非要今上還他父親一個清白。
時歲至今記得那日的雨。
他撐着油紙傘站在宮牆拐角,看着那人跪在雨幕裡,脊背挺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