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暴斃的副使——
時歲漫不經心地摩挲着袖中玉佩,眼底閃過一絲餍足。
他當然記得,數年前玉門關外,這厮用暗器射入沈清讓肩頭時,那得意洋洋的嘴臉。
記仇?
不,這叫秋後算賬。
“既然如此。”皇帝突然咳嗽起來,渾濁的目光掃過滿朝文武,“裕安,你親自帶金羽衛去查。務必要給玄武國一個交代。”
時歲險些冷笑出聲。
想當年沈清讓坐鎮玉門關時,玄武國使臣哪個不是跪着進京?莫說死個副使,便是大虞鐵騎踏平其邊境五城,他們也得賠着笑臉獻上降書。
如今倒要為了個區區副使,急不可耐地“主持公道”了
他瞥了眼陳裕安得意的神情,忽然想起昨日沈清讓高熱中呢喃的“忠君”二字,喉間蓦地湧上一股腥甜。
好一個“公道”。
“諸位愛卿可還有本啟奏?”
皇帝的目光掃過殿内,最終釘在時歲身上。
丞相微微擡眸,忽地綻開一抹春風化雨般的笑,連耳畔流蘇都顯得格外溫潤。
“臣——”他廣袖輕揚,執禮的姿勢标準得能入禮部教材,“無本可奏。”
下朝後,時歲晃着折扇,眯眼看了看今天的日頭。
“想什麼呢?”蘇渙抱着幾本折子走近,随手翻看,頭也不擡的問道。
“今日是幾号?”
“正月十八。”
“啧。”時歲扇骨輕敲掌心,“好幾日沒去巡營了。”
蘇渙終于從奏折中擡頭:“你不是日日都賴在茶樓嗎?”
話音剛落便暗道不妙。
這人正因沈清讓傷神呢,再去茶樓看将軍府,像什麼樣子。
“無礙。”時歲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掏出一物,玉面在陽光下泛着柔光,“正好帶着新玩意兒去散心。”
蘇渙盯着那枚與沈家主母玉一模一樣的玉佩,活見鬼似的瞪大眼:“你偷的?”
“我刻的。”
“?”
“不錯吧。”
分明是得意的炫耀,蘇渙卻品出了幾分别樣的痛楚。
得是多貪戀這點虛幻的溫存,才會讓權傾天下的丞相,親手刻一塊假玉來騙自己?
“你刻這個做什麼?”蘇渙皺眉。
時歲将玉佩舉到陽光下細細端詳,這是他雕壞了九塊玉料才出來的成品,與沈清讓腰間那塊真品分毫不差。
“自然是……”他忽然輕笑,“等着被拆穿啊。”
蘇渙一怔。
“你說他什麼時候會發現?”時歲把玩着玉佩,眼底閃過奇異的光。
清風撫過宮道,吹動時歲散落的發絲。
蘇渙突然明白過來,這人根本是在給自己造個台階。一個能讓沈清讓主動來找他的借口。
哪怕是被興師問罪。
“瘋子。”蘇渙低聲道。
時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轉身将玉佩系在了腰間。
“巡營去了。”
沈清讓是被渴醒的。
他艱難地撐開眼皮,卻被正午的陽光晃了晃。
腦海中閃過幾個零碎片段——微涼的掌心,低沉的哼唱,還有……
頭痛欲裂。
“來人。”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老管家應聲而入,手裡提着壺溫水。
這是今早丞相離府前特意囑咐的,水溫要保持在七分熱,壺裡還得炖着潤喉的冰糖雪梨。
沈清讓連飲三杯,喉間火辣辣的痛感才稍緩:“什麼時辰了?”
“回公子,已過午時。”
他目光掃過煥然一新的床褥,突然沒頭沒尾地問:“昨夜……有人來過?”
老管家欲言又止,最終長歎一聲:“丞相大人守了您整夜,天不亮又趕去上朝了。”見自家公子怔住,又補充道:“您兩天水米未進,藥喂進去就吐,粥喝了又嘔,把相爺折騰得……”
吐了?
沈清讓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雪白的中衣,散發着淡淡的白芷香;被褥裡外三層都換了幹淨的;連發絲都透着皂角的清爽。
若非腰間殘餘的酸軟,幾乎要以為昨夜種種隻是高燒時的幻夢。
沈清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被角,忽然意識到。
這三年來每次高熱醒轉,等待他的從來都是黏膩的中衣、汗濕的被褥,和灼燒般的喉痛。
何曾有過這般清爽?
更别說案幾上那壺冒着熱氣的冰糖雪梨。
“公子可要先洗漱?”管家輕聲道,“午膳已經備好了。”
“嗯。”
沈清讓掀被下榻,卻在踩到地面時猛地僵住。
床榻邊整整齊齊擺着一雙軟底布鞋,鞋尖朝外,正是最容易穿脫的角度。
他盯着那雙布鞋,一時竟有些恍惚。
鞋面用的是上好的雲錦,針腳細密整齊,内裡還墊了層軟絨。分明是怕他病後足底發涼。這樣妥帖的用心,竟讓他心頭無端泛起一絲異樣的溫熱。
“這鞋……”
“是丞相今早差人送來的。”老管家低聲道,“說您病後體虛,最忌寒從腳起。”
沈清讓沉默地穿上鞋,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昨夜朦胧中,似乎有人握着他的腳踝,用溫熱的帕子細細擦拭……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