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啧”了一聲,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殿下若當真中意那位公主,不如自己娶回去?鳳冠霞帔,十裡紅妝,也省得公主殿下整日在茶樓酒肆……”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抛頭露面。”
“放肆!”魏琰拍案而起,案上茶具震得叮當作響,“我玄武國公主豈是任你們挑揀的物件?!”
時歲眸光一凜,扇面“勤于群臣”四字在燭火下忽明忽暗:“讓金枝玉葉淪為權謀棋子,這才叫折辱!”
魏琰被時歲的氣勢所懾,臉色鐵青,卻不敢再出言不遜。
陳裕安冷眼旁觀,心裡已有了決斷。
“好了,本相還得回去批折子。”時歲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失陪。”
行至門檻處,他忽而駐足:“玄武國山高水遠,魏大人可要當心。夜路走多了,容易翻車。”
魏琰聞言,死死盯着時歲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陳裕安卻突然輕笑出聲,随手将佩劍扔給一旁的青衣公子:“好一個‘夜路難行’!魏大人,看來你這趟差事,怕是回不去了”
青衣公子慌忙接住長劍,鋒利的劍刃在他掌心劃出一道血痕。他卻恍若未覺,隻是低垂着頭。
“怎麼?心疼了?”陳裕安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别忘了是誰把你送到孤身邊的。”
青衣公子蒼白的唇微微顫抖,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那雙含淚的眸子望向窗外,正見時歲的衣袍消失在街角。
時歲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獨自走到了城西。
暮色中,老徐記的棗糕鋪子前還亮着昏黃的燈籠。
那是沈清讓最愛的口味,甜而不膩,帶着淡淡的棗香。時歲原本不嗜甜,可這半年來跟着那人,這習慣不知何時也成了他的。
提着油紙包轉過巷角時,他忽然駐足。
“公主殿下跟了一路,不嫌累嗎?”
清禾公主從巷尾陰影處款款走出:“丞相好敏銳的耳目。”
時歲轉身時眉宇間已染上不耐:“半月來公主日日‘偶遇’……”折扇展開,掩去半張冷臉,“本相拒絕得還不夠明白?”
清禾公主聞言一怔,不自覺地退了半步。她擡眸時,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我隻是……從未有人說過,我不該困于後宅。”
自幼被當作聯姻的棋子教養,或是嫁入王侯府邸,或是遠赴異國和親,她的人生從來由不得自己選擇。
那日在接風宴上,時歲一句“公主的眼睛很漂亮,這樣漂亮的眼睛,不該困于後宅”,竟成了她十八年來聽過最動人的話。
時歲眉心微蹙,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般回答。
“本相不過實話實說。”他轉身望向遠處燈火,“公主何必……”
“因為你是第一個。”清禾突然打斷,指尖死死攥住袖口,“第一個把我當人看的。”
時歲沉默片刻,提起手上方才買的棗糕遞過去:“公主嘗嘗?大虞的甜點雖比不上玄武國的精巧,卻也别有風味。”
清禾愣愣地接過,油紙包還帶着餘溫。她小心地咬了一口,甜香頓時在唇齒間化開。
“好吃嗎?”時歲問。
清禾點點頭,忽然覺得眼眶發熱。這是她第一次,不是為了讨好誰,單純地品嘗一份點心。
時歲的聲音難得溫和:“公主若願意,大可嘗嘗這世間百味,何必非要困在一方天地。”
清禾擡起頭,看見面前人正望向城外的方向。那裡,沈清讓正率軍奔赴邊關。
“丞相大人……”她輕聲道,“謝謝你。”
時歲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夜露深重,公主早些回驿館吧。”
說完,他轉身離去,紅蓮暗紋在月色下忽明忽暗。
清禾望着時歲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突然提起裙擺追了上去。
“丞相!”
“若我既不願嫁沈将軍,也不想回玄武國……”她聲音發緊,像是用盡了畢生勇氣,“我……”
時歲腳步微頓,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長:“那便給自己掙一條生路。”
像當年的時歲一樣。
靠着沾滿血的雙手爬上來。
清禾上前兩步:“可否與丞相做個交易?”
“哦?”時歲挑眉。
“我知道玄武國與南疆的密約内容。”清禾壓低聲音,“也知道太子在裡面扮演的角色。”
時歲終于轉身:“公主想要什麼?”
“自由。”清禾仰起頭,月光灑在她倔強的眉眼上,“不是作為和親公主,不是作為誰的棋子。我要丞相事成之後,許我徹底離開這黃金牢籠。”
“成交。”時歲随手扔過去丞相令牌,“拿着這個去城東的清茶苑,告訴掌櫃……你所看到的每一個字。”
清禾握緊令牌,冰涼的觸感讓她明白,這不僅是通行令,更是一道催命符。若所言有虛,第一個要她命的,就是眼前這位笑裡藏刀的丞相。
再擡眼時,時歲的身影已徹底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