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的光景,時歲已将行囊整理了無數遍。
沈清讓看着包袱裡越堆越多的藥瓶,止血散、護心丹、百毒解……那人還在不停地往裡塞着瓶瓶罐罐。
“夠了。”沈清讓一把按住時歲又要往裡添藥的手。
“不夠。”時歲固執地掙脫,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沈清讓心頭一顫,捧起他的臉才發覺,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通紅,長睫上還挂着未落的淚珠。
原來這人一直低着頭,是不想讓他看見這般模樣。
“等我回來。”沈清讓喉頭發緊,鄭重地吻上他眉心。
頓了頓,他又抵着時歲額頭低聲道:“等我帶着軍功回來,換一道賜婚聖旨。”
時歲聞言一怔,随即失笑。他擡手撫上沈清讓的臉頰,拇指輕輕擦過對方眼尾:“沈将軍這是要拿戰功換我?”
沈清讓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怎麼,丞相大人不願意?”
“求之不得。”時歲忽然将人緊緊摟住,在他耳邊低語,“不過我要提醒将軍,我這人嬌氣得很,要十裡紅妝,八擡大轎,少一樣都不行。”
遠處号角聲再次響起,這次是真的要分别了。
時歲指尖輕輕拂過白狐大氅的毛領,為沈清讓最後整理了一次衣襟:“去吧。”
沈清讓勒馬回望,面具下的雙眸深深凝視着時歲,仿佛要将他的模樣刻進心底。忽然揚鞭策馬,濺起一路煙塵。
時歲站在原地,看着大軍漸行漸遠。
直到最後一面“虞”字旗也消失在官道盡頭,他才輕聲自語:“我等你回來……娶我。”
轉身時眼底溫柔盡褪:“傳令下去,徹查太子黨的所有賬目。所有入獄者罪狀張榜公示,我要他們永無翻身之日。”
這些時日陪着太子虛與委蛇,不過是顧忌沈清讓的處境。如今他的将軍遠征邊疆,時歲決不允許京城留有半點隐患。
蘇渙駕馬匆匆來報:“太子往玄武國使團的客棧去了。”
時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蠢貨總是自投羅網。
折扇展開,遮住了他眼底的殺意:“走,去給太子殿下助助興。”
客棧裡,陳裕安正倚在窗邊看向大軍開拔的方向。
“太子殿下在看什麼?”魏琰正坐在一旁斟茶。
陳裕安收回視線,施施然落座:“在看大虞的脊梁。”語氣裡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侍立在側的青衣公子适時上前斟茶,素手執壺的姿态優雅得不似仆從。魏琰目光在他衣袂上停留,這分明是上好的蜀錦。
“這位是……”
茶盞在陳裕安指尖轉了個圈,他忽地輕笑:“不過是個暖床的玩意兒。”語氣輕佻,眼神卻冷得像淬了冰。
這正是時歲那日送來的南風館紅牌。那夜春風渡藥性猛烈,陳裕安清醒後見人已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又因着性子溫順,便留在了身邊。
隻是終究忌憚是時歲的眼線,索性灌了啞藥。
青衣公子低眉順眼地退到陰影處,袖中手指卻悄悄掐進了掌心。
“殿下倒是爽快。”魏琰輕笑,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以邊境三城換當朝丞相的項上人頭。這般明目張膽的交易,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是頭回遇見。
陳裕安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時歲的手伸的太長了。”指尖突然扣緊杯沿,“隻是使團從未提過,要與南疆合圍大虞。”
話音未落,雅間木門忽被一柄折扇推開。
時歲施施然跨入門檻時,正撞見陳裕安執劍抵在魏琰頸間,劍鋒已劃出一道血線。
“喲。”他挑眉看着這劍拔弩張的一幕,扇骨敲着掌心,“太子殿下這是……要殺人滅口?”
魏琰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就着劍鋒飲了一口:“殿下若殺我,那三城的契約可就……”
“孤改主意了。”陳裕安突然收劍入鞘,轉頭看向時歲,“丞相來得正好,不如我們重新談談條件?”
時歲目光掃過青衣公子頸間淤青:“太子殿下好雅興,帶着情郎來談軍國大事?”
“彼此彼此。”陳裕安冷笑,“丞相不也在沈将軍榻上把國事當兒戲?”
時歲輕笑出聲,不置可否。
陳裕安繼續說道:“這位魏大人方才已經親口承認,貴國與南疆早有密約。”
時歲緩步上前:“哦?那殿下不妨說說,他們許了你什麼好處?”
一語道破真相,滿室死寂。
“殿下不必費心了。”時歲在青衣公子面前駐足,扇尖輕挑起他下颌,“這是盤生死棋。本相既已落子,就斷無悔棋之理。自然,也不容他人反悔。”
陳裕安指節泛白。
時歲這是在明示,自他染指軍饷那日起,就注定與皇位無緣了。
“多标緻的人兒。”時歲忽又輕笑,折扇沿着青衣公子頸側淤青虛劃而過,“倒是……便宜殿下了。”
陳裕安見狀,慢條斯理地撫過劍穗:“丞相這話倒是提醒了孤。沈将軍與玄武國公主的婚約文書,可還在禮部存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