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嬌坐在我的對面,她有些怕冷,全身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防寒黑色羽絨服,棉線帽,圍巾,手套,隻剩下三分之一的臉留在外面。
她整個人都要縮到套子裡面去了。
“密碼果然隻有你知道。”鄧嬌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凝重的苦澀。
我也扯着嘴角笑了笑。
有什麼難的。不就是我的生日嗎?
“你最近在幹什麼?”她見氣氛凝滞起來,開始沒話找話地和我閑聊起來。
“在出差。”我很簡潔地回了她。
這三個字顯然殺死了對話。
她有些被我噎住了,一時開始有點坐立難安起來,眼珠子四處轉着,似乎在想着下一個話題要說什麼。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
從前就是那樣一個怯懦的膽小鬼,做事畏畏縮縮,縮頭縮腦,隻會縮在朋友身後,做個沒有腦子,指哪打哪的工具人。
“那你是出差路過這順便回來看看還是?”她又小心翼翼地探問道。
我看她對我這麼謹慎小心的态度,好像我是個什麼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一樣。
“要過年了。想回來看看。”
她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了。
她視線又落到我的手邊,我手邊正擺着一杯熱巧克力,寒冷的冬日,正适合來一杯熱巧克力。
我的腦海裡不知為何,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說話的人對着我言笑盈盈,彎起月牙笑眼,然而她的面目卻是模糊的,仿佛被水霧氤氲的玻璃。
麥當勞最近搞活動,飲品買一送一,我選了熱巧克力和豆漿。
然而我自己喝的卻是熱豆漿。
“那個,你不是……喝不了熱巧嗎?”
鄧嬌點的是美式,她剛喝一口就敏銳地注意到了。
“哦,這個。”我把熱巧移到旁邊空無一人的座位前,對她笑了笑,“是我的習慣。”
她神情複雜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大概在心裡已經把我看成了一個十足的精神病。
“可以查到兇手是誰嗎?”我盯着她。
鄧嬌飛快地瞟了我一眼。
“很難。”她微不可聞地歎了聲氣,“那麼多年了…屍體都白骨化了…就算有證據也都消磨沒了。而且,據說傾向于自殺結案。”
我沒說話。
“你知道的。”鄧嬌又補充了一句,“這種陳年舊案,偵查難度大而且…家屬似乎也不願意再查下去了,隻想盡快入土為安。”
我“嗯”了一聲。
兩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當中。
無聲的隔閡在我們之間蔓延。
我注意到她的視線時不時停留在日記本上,又很快飛走了。
欲蓋彌彰。
我徑直問她:“你是不是想知道日記裡面寫着什麼?”
鄧嬌略微睜大眼,臉上露出些被我戳穿的驚慌。
“嗯…那我可以看嗎?”
她顯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也是,誰會不對一個死人的日記好奇呢?
我用手輕輕按住那本日記本,對她微微一笑:“不能。”
鄧嬌對這個回答顯然有所預料,她并沒有失望,卻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
我們坐在麥當勞裡面。今年南方的冬天格外冷,陰森潮濕的冷氣順着骨頭縫往裡鑽,凍得人直發抖。
麥當勞裡還算暖和,人來人往的很多,有許多小孩聚在一起滑滑梯。
鄧嬌的目光被遠處一對跑過去的小女孩所吸引,她的目光杵在那裡看了一會兒。
“你有想念過她嗎?”她突然問。
我垂眸看了看那本日記本,封面上寫着我的名字,大大的黑體字,雖然刻意收斂了鋒芒,寫得圓鈍了些,但還是藏不住橫平豎畫之間洩露出的鋒利。
“不知道。”我如實地回答她。
想念于我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它太耗費心力,體力和精力,且并沒有任何用處。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沒有資格想念。
和鄧嬌分别之後,我沒有回家。
那個家不是我的。
我早已經無家可歸了。
我在南灣中學附近訂了家連鎖酒店,打算就在酒店裡過年了。
這些年在外面漂泊,不停地去各種陌生城市出差,在各地方過年,很少和别人聯系,連舊日好友,都在畢業後失去了我的音訊。
我像是有意無意的,想要逃避那一段過去。
酒店房間有些舊,家具散發着一股南方特有的揮之不去的潮味。
從酒店的窗戶可以看見街對面的南灣中學。
那是我曾經待過的地方。
我給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然後坐在窗戶前,翻起了那本封面已經泛黃的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