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看見阿偉在另一邊的盡頭放了把火。
微末的火苗泛起,以迅疾之勢燎遍了整個孤兒院。
火光在我的眼前若隐若現。
我又點了一根煙,微微眯起了眼。
煙霧缭繞,模糊了光與暗的界限,霓虹燈一閃一閃,煙霧在黑暗中無聲地升騰着,直至半空。
我盯着那點将散未散的煙霧看。
鄧嬌站在我的左邊,蘇曉雯站在我的右邊。
我們在林常雄的葬禮上。
幾個釣魚佬淩晨去河邊釣魚,魚沒釣上,發現了一具屍體。
報警後,經過警方确認,是南灣中學的數學老師林常雄。
“老天有眼。”蘇曉雯冷笑出聲,“哪個看不過去的神把他收了,可惜溺死真是便宜他了,死前沒再被捅幾刀。”
我想糾正他下地獄是西方的說法,但我懶得開口。
一片哭聲之中,我看向靈堂上的那張照片,眉眼端正,一張好的皮相下是腐爛的靈魂。
人類可真是複雜。
“林老師真的很好……”有幾個學生在安慰着林常雄的妻子,他的妻子在旁邊站着,眼眶微紅,神情呆滞。
“失去這麼好的一位老師……我真是……”蘇曉雯頓了頓,随後拉長了聲音嘲諷道,“太——傷——心——了——”
鄧嬌看不過去,輕聲提醒她:“這是在哀悼會。”
“我知道啊。”蘇曉雯翻了個白眼,“不然你以為我閑得無聊來他的哀悼會做什麼?黃鼠狼會無緣無故去死去的雞的葬禮嗎?”
我頭一次見到這個比喻還能用得如此清新脫俗。
剛想到這,蘇曉雯就偷偷往我手裡塞了一顆糖。
我看向她。
她挑了挑眉:“上次我表姐結婚,我存的,還有好多顆,怎麼樣?”
我簡直無話可說。
葬禮上發喜糖,也就隻有蘇曉雯能做得出來了。
她還繼續說:“橘子味的。特意給你留的。”
真是謝謝你了。
我看向手裡的糖,說道:“我不喜歡,換一個。”
蘇曉雯啧了一聲,不滿道:“你怎麼回事,你之前不是很喜歡橘子味的糖嗎?什麼都要吃橘子味的。”
我麻木地垂下眼:“現在不喜歡了。”
蘇曉雯也沒說什麼,又拿出一顆蘋果味的糖塞我手裡,又給鄧嬌塞了個巧克力。
“一起吃糖慶祝慶祝。”蘇曉雯在旁邊怡然自得地嚼着糖,因為是硬糖,嚼的聲音很大聲,有幾個人向她投來了奇怪的目光,但她絲毫不在意,依然繼續咀嚼。
靈堂裡十分安靜,隻有偶爾幾聲小聲的啜泣聲。
“從兩年前,每一天,每一時,我看到他,都盼着他早點去死。”蘇曉雯忽然低聲說,“施宜,你也是吧。”
我咬緊了後槽牙,沒說話。
“他想這樣就可以毀了我,毀了我們。”蘇曉雯輕笑出聲,接着,我聽見她輕叩後牙的聲音,她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他休想。”
“去送花吧。”我走向了棺材邊。
蘇曉雯也跟着我走了上去。
我把白花放在了棺材邊上。
蘇曉雯和鄧嬌也把花放了上去。
我盯着那張黑白的遺照沒說話,蘇曉雯先開口了。
“您老一路走好,路上孤單的話記得把段景曜也帶上。”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蘇曉雯壓低了聲音說:“你不是知道麼?林可欣的失蹤肯定和他有關系。之前林可欣被打,他強迫林可欣和他上床,林可欣的身上都是煙頭燙出的痕,看了就吓人。”
我點了點頭,終于說了一句較長的話:“希望如你所願。”
“我許願很靈的。”蘇曉雯呵呵一笑,“你等着看吧。”
我實在有些頭疼。
施宜以前到底是怎麼和她們相處的?
出了葬禮現場,我們在不遠處的幾棵柳樹下站着,蘇曉雯在旁邊嚼着她的糖,糖在嘴裡咬碎的嘎吱聲清脆響亮。
春雨連綿的日子已經過去,溫度一下子飙升到二十度以上,正午的陽光亮得有些晃眼。
“诶,今天魏冉怎麼沒來?”蘇曉雯忽然問我。
“她生病了。”我直直地看着前面,柳樹的紙條在我眼前拂過。
“難怪呢。”蘇曉雯點了點頭,又換了個話題,“半個月就要高考了,你們的志願都想好了嗎?”
一直沉默的鄧嬌卻突然出聲:“我想報警察大學試試。”
這下不止蘇曉雯驚訝了,連我也有些震驚。
“你?”蘇曉雯瞪大了眼睛,她眼睛本來就大,睜大眼睛的時候顯得眼睛又大又圓,像圓滾滾的團子,“膽小鬼,你真可以做來這事嗎?”
鄧嬌又沉默了,她抿了抿唇:“想試試。”
“哇,了不起。”蘇曉雯喃喃地說,“真厲害。”
“那你呢?施宜?”
我隻淡淡地搪塞過去:“再看看吧,還沒想好。”
“你之前不是說想學醫嗎?”蘇曉雯問,“又不想了嗎?”
“人是會變的。”我笑了笑,把話題又推了回去,“那你呢?”
“我啊,我的話,之前想學工商類的吧,想進公司賺錢來着,現在,我也不确定了。”蘇曉雯思索片刻,“算了,先考完高考再說吧。”
我嗯了一聲。
柳樹柔軟的枝條在我眼前晃晃悠悠地飄過,在風中不斷纏繞又分開,如同在河邊告别的戀戀不舍的戀人。
“慶祝一下。”蘇曉雯不由分說地給我倆一人塞了一根棒棒糖,自己也拆了一根,叼在了嘴裡。
“慶祝什麼?”鄧嬌懵懵地問。
“慶祝我們的重生。”蘇曉雯語氣輕快地說。
我看着手裡的那根棒棒糖,是草莓味的,含在嘴裡很甜。
我眯着眼,看向遠方袅袅升起的雲煙,心想,我們的生日也在今天,施宜。
這就是你想要的重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