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病了。”施宜重複了一遍。
鄧嬌猶豫地看了眼門口,最終又坐回了施宜身邊。
霍春本能地覺得不太對勁。
有一天,她路過辦公室,辦公室的門虛掩着,她瞥到了裡面的場景。
院長正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坐着,教她讀書,這本來是一副非常溫馨的畫面,除了院長的手非常暧昧地放在女孩的腰間。
霍春如遭雷擊。
她仿佛目睹到了世界上最肮髒,最下流的秘密。
她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冰凍住了,她動彈不得。
她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宿舍的都不知道,她隻記得自己一路失魂落魄,連孩子們叫她都沒聽見。
她以為自己要把這個秘密帶至墳墓裡了,直到一個叫杜語的新來的老師找到了她。
杜語老師和她說了很多,大意是要求她幫忙,央求她作證。
最後她意有所指地暗示霍春,她可能也受到了性侵。
霍春沒答應,也沒拒絕。
她回到了宿舍,掩面哭泣。
她沒勇氣,她不敢。
她一想到自己要站在那麼多人面前,講出這些話,控告曾經對她有恩的院長,她就備受煎熬,内心的罪惡感和羞愧感反複折磨着她,讓她夜不能寐。
然而這一切,都在那場大火裡消散得無影無蹤。
那場還未正式受審的案件成了她的心結。
她最終也沒能成為證人。
再後來,她離開了孤兒院,去餐館裡做起了服務員。
在艱難的摸爬滾打中,她曾被客人刁難,被老闆騷擾,被陌生男人跟蹤,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她,女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面臨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境遇。
随便一個男人,站在她面前,憑借着比她更高更壯的體力,向她揮一揮拳,就能讓她屈服。
她想着随便吧,她認命了。
然而命運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生下不倫之戀的罪胎,沒有敢看他一眼就急急把他送走,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了二十年,直到三年前兒子找上了她。
她才知道,兒子原本根本不知道父親是誰。
她也曾很好奇,兒子究竟是怎麼找上她的。
據兒子說,是一個人給他寄了出生證明,他按照出生證明的名字托人找到了她。
霍春對兒子的情感很複雜,如果讓她選擇,她情願沒有這個兒子。
在她生下孩子後,她曾經誕生過想把孩子掐死在搖籃裡的想法,仿佛那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個赤裸裸的污點和罪證。
她以為這些年來,她早已見識到了命運的荒謬無奈,也早已接受了命運賜予她沉重的十字架,她每日都背着十字架,背着她的罪孽和血淚,在這人世間行走。
她知道審判終将到來,那是懸在她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也許神在等待哪天,在戲劇的第五幕,将那把劍落下,讓她在渾身罪惡裡得到鮮血淋漓的自由。
她每周日都去教堂祈禱,她祈禱神能早日讓她解脫,讓她自由。
她沒想到,審判日竟然就這麼降臨了。以一種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
待兒子睡着後,她把兒子慢慢扶到了床上,給兒子蓋上被子,看着兒子睡夢中的面容。
他長得真像那個人。
霍春就這麼麻木地坐在床邊,一直坐到了天亮,清晨的第一道光從雲間的縫隙裡透了出來,那一束光從沒拉攏的窗簾中直直射了進來,照在她的臉上。
她站了起來,來到旁邊的衣櫃旁,打開衣櫃,拉開衣櫃裡的抽屜。
抽屜裡有個盒子,她打開了盒子,陽光斜斜地照在上面,銀色的光反射在她的臉上。
她最後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兒子,然後轉身離開了家。
她沒有回頭。
今天是春分過後,第一個月圓後的第一個星期日。
是複活節。
耶稣在三日前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三日後,他複活,重回人世,經過死亡後再重生。
霍春走出門的時候,街道上的行人還不多,稀稀拉拉地在路邊等着紅綠燈。
她過了馬路,穿過幾個街道,這裡的路線她早已熟記于心。
她擡起頭,一縷陽光斜斜地照了過來,警察局三個字在晨曦沐浴中熠熠發光。
她邁出了步伐,走進了警察局裡。
在她人生所有的跌跌撞撞裡,唯有這一步,她邁得堅定且勇敢,她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