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常喝的奶茶店就在轉角處，門口應該還有棵掉光了葉子的銀杏樹。

“要繞過去看看嗎？”夏臨降低車速，“憶當年。”

周祈殷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手機邊緣，鎖屏照片是墨爾本淩晨的海岸線。

“不用了。”

他最終說道：“先回左岸春天放行李吧。”

車載音響自動切換到下一首歌，是他們高中時常聽的那首《富士山下》。

夏臨突然伸手關掉了音樂，于是車廂裡隻剩下空調出風口的聲響，和兩個成年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車子駛入左岸春天小區時，雪已經積了薄薄一層。

周祈殷下車時，皮鞋陷進了雪地裡。

“你這房子多久沒住人了？”

夏臨從後備箱拎出行李箱，輪子在雪地上拖出兩道蜿蜒的痕迹。

“三年零八個月，上次回來是取回我媽的骨灰。”

電梯鏡面映出兩個裹着寒氣的身影。

夏臨突然笑了：“記得嗎？咱倆剛上班那年，咱三個被困電梯，秦栩那小子吓得往你懷裡鑽。”

周祈殷盯着跳動的樓層數字，金屬門倒影裡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他們之間相差不過三歲。

這個數字在周祈殷心裡烙得格外清晰。

他是周文江五十歲那年酒後荒唐的産物，而秦栩，是他同父異母姐姐的兒子。

血緣的絲線将他們纏繞成如此微妙的關系。

他既是秦栩的小舅舅，又更像是一個永遠隔着什麼的同齡人。

那年秋天，他和夏臨剛領到第一份工資，秦栩才上大一。

難得的十一長假，那個總是活力過剩的小外甥死纏爛打非要他們陪着去新開的鬼屋。

周祈殷至今記得秦栩從鬼屋出來時發白的嘴唇，更記得電梯突然卡住時，那個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是怎樣慌亂地抓住他的衣襟。

周祈殷棉質的衛衣領口被扯得變形，秦栩的指尖冰涼，呼吸急促地撲在他頸側，帶着年輕人特有的熱度。

門鎖發出滴聲，撲面而來的灰塵氣息裡混着淡淡的香檸檬味道。

周祈殷拉開窗簾，雪光霎時灌滿客廳。

“你助理沒找人打掃？”

夏臨掀開沙發罩，揚起一片浮塵。

“我故意的。”

周祈殷熟稔的從酒櫃取出瓶麥卡倫。

“就想看看時間能留下什麼痕迹。”

夏臨的手機突然響起視頻通話提示音。

周祈殷瞥見來電顯示“小栩”，準備拿杯子的手頓了頓。

夏臨走到陽台才接聽，但客廳就這麼大，周祈殷仍然聽到了隻言片語：“接到了……挺開心的……在左岸春天……”

周祈殷将酒杯沖洗幹淨，也不管上面的水漬，将酒液倒了進去。

坐在沙發上的夏臨突然拍了下大腿：“差點忘了正事！”

他掏出手機解鎖，将聊天界面舉到了周祈殷面前。

“我一個朋友今天酒吧開業，要不要去湊個熱鬧？”

周祈殷盯着手機屏幕上的派對海報，霓虹燈特效晃得他眼睛發澀。

夏臨的拇指正好擋在地址信息上，隻露出“21：00”和“VIP卡座”幾個字。

“上次你喝多了抱着馬桶吐，把你送回酒店的那個朋友？”

周祈殷飲盡最後一口酒，随手将酒杯擱在了落灰的茶幾上。

“滾蛋。”夏臨收回手機，笑得意味深長：“你小外甥投資的。”

“呵。”周祈殷嗤笑一聲，“想當初，他可是最反對我去酒吧的，什麼時候對這個開始感興趣了？”

“今年年初。”

夏臨低頭回消息：“說是咖啡店太安靜，需要點噪音平衡一下。”

周祈殷想起墨爾本公寓樓下那家總放雷鬼樂的酒吧，每次視頻時秦栩都會抱怨背景音太吵。

“幾點？”他突然問。

夏臨挑眉：“現在七點半，洗個澡換身衣服剛好。”

他指了指周祈殷的行李箱，以一種略帶懷疑的語氣問道：“你确定你行李箱裡有三件套之外的衣服？”

衣櫃滑門被拉開時揚起細塵，周祈殷的手指掠過一排熨燙妥帖蓋着防塵罩的襯衫，突然停在某件oversize的黑色衛衣上。

那是大三那年美院寫生，秦栩非要跟他換衣服穿留下的。

“我記得……”夏臨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那天你倆從終南山回來，他衛衣背後全是泥。”

周祈殷把衣服摘下來，語氣裡還帶着幾分嘲弄：“因為某個白癡非要證明自己能背我過河。”

熱水沖掉旅途疲憊時，周祈殷聽見夏臨在客廳打電話：“對，給你哄過去了……十張……”

水聲淹沒了後半句。

周祈殷抹掉鏡子上的霧氣，看見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

二十六歲的男人和二十歲到底不同，時差帶來的疲憊再不能用年輕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