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盡管攥緊了自衛武器,夏桑禾到底沒有什麼經驗去對抗這些個靈異鬼怪。她能感覺到自己周身肌膚冰涼,額間亦湊上不少細汗。
倉庫間門的天花闆吊燈吱嘎亂閃,放花木的間房内有一陣梅香風吹來,那香氣攜了幾瓣粉色承風旋揚出來。倒沒飄進夏桑禾眼裡,堪堪落在她的小白鞋上。
風咻停,緊接是漸進的曲奏。
黑暗中,粵腔吟唱出幾句曼妙簡詞,一詞一凄調,讓人不寒而栗:
【落花滿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薦鳳台上】
夏桑禾吓一跳,這詞她頗為熟悉,是外婆常聽的粵劇曲《帝女花》。她不敢木讷暴露,一骨碌貓進櫃子空隙。那尋不見蹤影的來訪客依舊自顧自唱着。
【帝女花帶淚上香 願喪生回謝爹娘 】
近了,聲音比方才近了!
【偷偷看 偷偷望 他帶淚 帶淚暗悲傷】
耳畔仿佛癡人怨語,念得夏桑禾含淚帶殇,忽然她眼界朦胧,麻木出神,最後一絲意識是發覺自己起了身,動了步伐。
【我半帶驚惶 怕驸馬惜鸾鳳佩 】
胸腔處傳來利物穿腔而過的悶聲,夏桑禾喉嚨異物洶湧,随一記猩紅從嘴角洇流,她迷茫無神的雙眼有了絲微神采。
痛,潑天劇痛,痛得她叫不出半點聲響,嗓子眼裡額啞幾聲的,是血湧腔嚨帶的空氣。左眼被什麼給遮住了,唯有右眼能動彈。
【不甘殉愛伴我臨泉壤】
夏桑禾俯看,心髒正中胸間插.入了一幹梅花枝,那心間鮮血不斷外湧,緩緩彙成一道細流往枝幹下垂淌,枝桠粉梅花染盡绯紅,一路妖冶盛放。
“夏——桑——禾——”
那聲音頗細,唱戲揚腔般陰戚戚叫着她的名字,肩一涼,有人從她身後環上手臂,嬌俏圍扣。
夏桑禾斜眼,右側貿然多了一張女伶粉面。她着大紅,戴金冠,滿冠珠墜閃爍詭異金光,濃妝豔琢,霜彩誇張,是說不出的詭美駭人。
晃神間,夏桑禾聽見楊倩的聲音,終于不是那可怖粵聲。那張女伶的臉俨然成了楊倩的面貌,紅唇墨痣風情迷人。
“桑桑!桑桑!”夏桑禾看她的雙唇翕動。
“你……哪……”夏桑禾想問她去了哪裡,怎麼在哪裡都找不到她。
楊倩隻是笑,抱着她附耳說話,“桑桑,把你的身體借給我好不好?嗯?”
夏桑禾頭暈目眩,左眼灼燙得很,她想問為什麼,可彼時的她已經痛得講不出完整的話來了。
楊倩便又說,“你不說話……就是默認咯。”
“謝謝你,桑桑~”
貫穿胸膛的梅花枝成了手,手指頭又成了繩線,在她心間纏繞成密不透風的縛牢。
夏桑禾痛吟出聲,被長滿梅花的枝丫纏蔽的左眼迸射出藍色瑩光來,緊接着,胸膛處嶄現出銀藍色,在力圖啃噬心髒的梅枝被依數崩斷。
意識渙散而去,夏桑禾發覺自己陷入空間的虛無缥缈。緊接着,她觸碰到了冰涼的海水,某片閃着藍色熒光的大海吞噬了她。
*
“大膽孽物,休得傷人!”
夏桑禾轟然倒下後,倉庫間裡又多了一人。
羅什星君情緒激動,閃現落地時,他差點将腳給崴了。
該死的,這新皮鞋買大了,差點滑掉。哎喲,我老腰。
着了戲服的梅花妖不屑,捧腹笑話他,“臭神仙,怎麼不扭死你?”
好久沒見這種嚣張小妖,羅什一下氣紅了雙眼,沖她便是吹胡子瞪眼,“看招!”
梅妖似乎沒有意願與他打,一閃身攜着自己那盆本體逃了。逃之前她又揚戲腔,“主上歸還時,異者共消亡。又何着急求——”
羅什啐她一句騷花,并未随之擒之。一是這梅花妖修行短淺,戕害人未成,再者沒有天令,既來逮捕不循規則;二是他此行來找的對象可不是這嚣張的梅花妖,而是——面前倒在血泊裡的夏桑禾。
*
這片海,像星空。
夏桑禾不想一直沉下去,她撥動手臂,發現自己能在這海裡輕松遊動。不僅如此,她還發覺自己能夠在這水底下自由呼吸與眨眼。
舉頭是明月,明月半浮在海裡,别樣唯美。她生了想奔赴追尋的欲望,這欲望也确實驅逐了她的身體,少女奮身追逐,好久都不曾停歇。
再近一些,月亮變得更巨大。那光是極明亮的,卻也是極冷的。她浮出水面,長發潮濕批在身後,琉璃月色勾勒出少女墨顔,清純中帶了含蓄的妩媚,宛若塞壬出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