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夜半來,天明去。”
桑禾覺得熟悉,再念幾遍反應過來,這不是白居易的詩嗎?
“真有閑調,竟還吟起了詩?”
下秒,桑禾回味過來,她擰眉,疑惑道:“難道是和我有什麼關系?”
“不然呢?”禦極微俯身,深邃眸眼似乎真能看透她的一生,“這就是你今生的谶語。”
他突然靠近,桑禾下意識後撐雪欄,别目再擡,她的雙眼也在黑影與火芒搖曳間染上幽明。
禦極:“我雖看不見你的前塵來世,但我能看到你今生的命格。”
“你今生有谶,愛你者、你愛者,皆因你,或不因你,都會變得不幸。至于你為什麼前半生能有平凡的幸福,不過是有人在為你遮擋……”
禦極定定凝睇她,她的雙眼很清澈,像冰泉下含水透潤的琉璃,禦極心底莫名生出一絲缱绻,這份缱绻引他再度俯身,欲将她更加範圍内收入眼簾。
桑禾一時承接不住他的威懾,更準确來說,是他眼神帶來的侵略,目光躲閃間,她幹脆垂眸盯他下巴。
“因果注定的命格,該來的總會來,時間問題罷了。”
禦極眯起眼,藏住的情緒變得隐晦不明,“夏桑禾,你逃不掉,也不需要逃。”
“……”
待夏桑禾回過神來,禦極已經轉身繼續往前走了很長距離。
火兔随禦極步調在身前帶路,光源映照他閃耀光芒的背影不斷往前,他似乎刻意緩慢,默默等待她,指引她。
長冰雪道,回頭是看不見盡頭的黑暗。
回頭?
不要。
桑禾終于願意以決絕的氣勢小碎步跟上。
她再也不做隻會逃的廢物了。
*
不知走了多久,兩人步調相緻停在一座無頂神廟——之所以說是神廟,是因為這裡構造神似帕特農神廟,圓圈地基的帕特農神廟。
廟殿雕欄畫棟,純白圍柱高可撐天,無頂之穹又給人沖破的希望,在這圍圈牢籠中央,通天鎖鍊鎖住一抹黑黢黢的影人。
夏桑禾上前,站在禦極身旁。
火兔變成簇火散在上空,狀比蒼穹明星,繁光立刻照亮那影人的輪廓;他高大挺拔,身架子端雅,盡管隻是一抹影子,夏桑禾卻能看到這影子氣質不凡,他應該是屬于男子的輪廓,如今因鎖鍊控制,以耶稣姿勢懸浮并定格于殿央。
火光搖曳,桑禾看着那影子入神,發魂般腦海中澎湃得要湧現什麼,愈憶,心緒愈複雜,她終究什麼也想不起來。
桑禾問禦極:“他是誰?”
“還記得你在绾姬湖撞見過的白龍麼?”
桑禾經他提醒,想起當日蒼穹雙龍撕鬥的場面。
黑龍與白龍糾纏不休,最後黑龍強勢将白龍絞殺,而斷成碎塊的銀白龍屍墜入绾姬湖化作不可察覺的泡沫,消失在人們視野。
她啞口,再次看向黑影,反應過來:“這個被鎖住的影子,是那白龍?”
“看來你也不是很蠢。”
桑禾無視他的嘲諷,又問:“那他現在是活的,還是死的?”
“生死之間。”
“啊?”
“看不見麼?他在沉睡。”
桑禾看向影人,他渾身黑霧缭繞,頭顱低垂着,黑霧便也跟着懸俯着。
“可他不是被你殺死了嗎?我那天親眼看見你把他殺死了啊,怎麼……”
禦極幽凝目光透過那黑影,忽遠忽近的回憶簌簌滴雨般落入眸中……
遙遠天際,雨欲來而停雲仍沉。
俄而忽傳悶雷幾奏,墨白二龍忽現,對峙于天地之間。很快,暴風急飓,雷閃光明,滔天烈雨宛然氛圍作勢要掩蓋住什麼。
隻有部分天賦特殊能力者才能看透空中有二龍撕鬥,其龍尾挑風,鱗沾墜絲激戰雲雨,墨銀璀芒于電光中耀爍……不知過了多久,雨勢終于欲平,而猛烈激鬥的結果——墨龍再次斬殺了白龍。
白龍殆盡,墨龍化回人形。
禦極滿身血迹,他疲憊不堪,任由自己從天空仰面墜落。
草尖露珠驚濺,又盡心隐住凹地裡麻木冰冷之人。
涼珠細碎,銀線般刺落大地,禦極像在雨霖中垂死掙紮的凡人,悶雷仍時不時響,他閉上眼感受漫天群雨。
渴望這場雨能一遍又一遍濯淨他心底,早就麻木的疲倦與血腥……
“禦極?”桑禾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在想什麼呢?”
禦極斂眸回神,緩答:“他是殺不死的,而且……”
他會循環往複與自己相奪相殺。
禦極忽然又變得堅定,厭惡道:“不過隻是暫時。我總有辦法殺掉他,不會太久。”
“所以他究竟是誰啊?”桑禾繞回初問,問完又覺得不夠嚴謹,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他具體是誰?叫什麼?來自哪裡?以及你和他之間是什麼關系?”
“你是《十萬個為什麼》麼?這麼多問題?”
“喂,你不會講話就别講。”
“你問的,我也想知道。”
桑禾睜大眼睛:“你也不知道他的來曆?”
連禦極都不知道的人……
忽明忽暗火光中,禦極與桑禾對上視線。
他不掩探究和權衡,像獵人,又像狼。
看着他,桑禾沒由來感到一股落入陷阱的寒意。
無論對方是作為獵人,還是狼,直覺皆一緻告訴她:這才是禦極帶她來此地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