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東升西落,夜幕降臨,等月即将攀頂。
夜愈深,紀氏裡堂紅燈籠早已點滿不漏,而外院一如幾年前跪滿所有紀劉之脈。與上次不同,來者不再隻限于青壯年,現場或見腐朽,或見七八年紀的孩童,總之上老下幼四齡階段都能瞧見。
他們已然在地上站了小半時候,但按照嚴規,他們得候在此處持續到子夜圓月中懸,裡堂的新娘擡轎入山為止。
來此衆人大多遠道歸來,盡管心中多有怨言,但大概血脈祖訓,無論老頭還是小孩,都不敢随意違序。
不知過了多久,風逐漸攜帶露水潮濕。
耐不住沉默與無趣的男人們還是小聲嘀咕起來。
一聲偷打哈欠後,光頭劉八爺怼了怼隔壁的胡子紀六爺,閑扯起來。
“聽說了麼,裡頭等轎的娃是劉四的親孫女。”
紀六努了努嘴,紅燈暗光下,法令溝壑将其襯得越發古闆相,“她老子是……”
劉八嗨呀低歎:“就是那個丢人玩意兒,劉能啊。”
“是他閨女啊?”
劉八點頭。
紀六掐摸了把自己下巴黑痣長的稀須,眼随動作将全場都掃視一遍。
劉八看着他,高深偷笑:“找誰?找劉能啊?”
“可不,女娃要嫁,老子不來?”
劉八連連搖搖頭,順意撣撣下擺不知何時沾上的黏蟲。
“女娃要死,老子來幹嘛。是我說,劉天新那也不是個好東西,娶誰不好,竟敢娶自己親侄女。”
後方有人又湊上來搭話:“劉八叔,你好幾年沒回來,還不知道吧?先前他定的媳婦可不是現在這個。現娶的是臨時改換的。”
劉八湊退些分寸,挨近問:“臨時改了?”
那人再次壓低了聲兒:“本來要娶的是劉耀的新人來着。”
紀六啧啧無言,劉八沉默片刻,又問後方搭話的小輩。
“林曉婵才死了幾年,那劉耀這麼快就找到新藥了?”
小輩:“藥是自個兒送上門的,聽說是劉耀讀大學談的小相好。”
又偷聲長歎:“這些小年輕啊,就是傻。”
“總以為有愛抵萬難,最後賠了眼睛還差點賠了壽。”
話落未落盡,懸月中定,冉冉自雲中露面。
裡堂如應傳出了歌聲,衆人噤聲,收斂回最初嚴肅莊重模樣。
待月又往前移步幾寸,歌聲在衆耳靜聽中戛然而止。
仆婦嘹亮聲自遠往前傳得一“拜”令,外院的男人們隻得遵令跪下,那幾個尚不懂規矩的小孩被帶者搖清醒,也跟着伏拜了幾下。
鸾轎先出,端坐藤轎的劉天新緊随其後,兩轎搖搖擺擺出院,唢呐吹喜又像吹喪。
衆人才起身注目,劉天新于先前新郎裝束亦截然不同,紅鬥篷加身,叫這場結親更稱封建複古。
隊伍漸于婚轎殿後排起兩行秩序,老人與小孩留院,青壯年則手接仆婦自裡堂檐上取落的紅燈籠,随行親隊伍向潔花山深處行。
……
*
“五瞳水芝丹?膽倒是夠大!”
那團影桀桀邪笑着,接道:“你不怕賭輸的後果?”
桑禾:“少瞧不起人。你怎麼笃定我會輸?”
“還是先說說吧。”
“若是你與紅面郎君賭輸,不僅要死在這城中做城土,你懷裡的龍靈也會永遠禁锢在幻境中,做五瞳水芝丹源源不斷的養料。”
“是我要與你作賭,憑什麼要陪上我的龍?”
禦極睫動,再次暗使力屏住了生息。
紅影搖曳,長久的虛浮分身叫他靈力開始不穩。
其耐心也與這靈力般,逐漸不穩起來,“小娃,你可知道,上個生魂也曾問過此種蠢話?”
“上個生魂是誰?”
桑禾敏銳抓住重點:“不會是個叫‘林曉婵’的女子吧?”
紅影:“怎麼,你也認識她?”
聽他回話,桑禾笃定一笑,終于确認:“我認識她。我想,我也認識你。”
對方有分秒的亂陣,還是硬撐:“哦?”
桑禾抱緊禦極,顫聲稍微緩穩些。
“紅面郎君。”
桑禾道:“你就是紅面郎君吧?”
一陣沉默,那桀桀笑聲與鼓掌聲一道空闊乍響。
“精彩!”
“實是精彩!”
外肩裸.露的肌膚寒意更甚,桑禾再次抱緊禦極。
紅影終于承認:"沒錯。我就是紅面郎君。"
他突然道:“我感受到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
桑禾脫口而出:“夢裡、”
“你是我今日夢裡出現過的那個紅衣身影!”
影語含笑意:“原來是你啊。”
他緩緩近前:“那我也認出你了。”
那笑意忽冷驟恨:“你這個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