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阮輕咳一聲,提醒道:“謹言慎行。”
裴硯之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溫府簡直就是幸福美滿、其樂融融、同舟共濟、金玉滿堂的和諧大家庭。我這麼說你會喜歡聽嗎?”
溫阮:“伶牙俐齒。”
裴硯之:“謝謝誇獎。”
他心裡正得意于自己巧妙的言辭,覺得溫阮那副謹慎的模樣實在有些無趣。
這溫家兄妹還真是有趣,一個古闆,一個看着乖巧,還有一個透着幾分不一樣的倔強。
裴硯之倚在兵器架上,玄色錦袍的袖口沾了些許箭羽的絨絮。他随手拈起一支白羽箭,在指間轉了個花。
溫阮:“裴二公子慢慢玩吧,先失陪了,我要和家妹叙叙舊。”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靶心紅綢。裴硯之望着溫棠梨的背影,忽地笑了。
那雙清淺的眼睛,斂在纖長的睫羽之下,溫阮負手而立,“棠梨,我不管你在心裡怎麼想,至少在明面上還是溫家人。”
“哎呀,哥,語氣别這麼冷冰冰的,小心吓到小妹。”溫芷筠蹦跶着繞到他身後,兩根蔥白手指往他嘴角一戳,硬生生扯出個弧度,“你這張臉要是再闆着,怕是連世家公子榜第二的位置都保不住喽!”
誰能想到,溫棠梨這位姐姐,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反差大得驚人。
方才在一衆學子跟前,她氣場全開,霸氣外露,言語間盡顯威嚴,那股子淩厲勁兒,讓人不敢直視。
可一轉眼,隻剩自家人時,整個人又換了副面孔 ,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溫阮被迫擺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活像被人強塞了一嘴黃連。
這模樣要是讓那些整日往溫府遞帖子的閨秀們瞧見,怕是要連夜把繡好的荷包都燒了。
溫棠梨聞所未聞,很是好奇,“什麼榜?”
溫芷筠打趣道:“京城内的世家貴族千金們選出來的,世家公子品貌榜。”
世家公子品貌榜入選要求衆多,包括且不限于公子的容貌儀态、氣質風采,出身名門文學,要求武藝才華出衆、德行修養俱佳等等。
溫棠梨又問,“那第一是誰?”
溫芷筠:“裴家的,裴硯書。”
溫棠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腦海中浮現出裴硯書清隽如畫的容顔。
初遇時,那人一襲月白錦袍時背光而來,确實當得起這第一的名頭。
“野榜。”溫阮冷哼一聲,廣袖一甩轉身就走,背影挺拔如松,隻是耳尖微微泛紅。
溫芷筠俯身在溫棠梨耳朵旁小聲嘀咕着,“也不知是誰,上月還偷偷讓人把畫像送去參選……”
溫棠梨忍俊不禁,笑意不受控地從嘴角溢出。
“對了,小妹可聽說白鹿書院再過些日子要辦詩會雅集?”
溫芷筠的消息還是靈通。
“詩會?不曾。”
溫棠梨倒是想去見見世面。
“正是。”溫芷筠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聽說連國子監的幾位大儒都要來品評。要不你也去參加吧,讓那些整日嚼舌根的人看看。”
雖然溫棠梨進入白鹿書院大概率是燕灼找人托的關系,但是她有真實力嗎?
有點。
母親江今禾在世時,從小便培養了她讀書識字的能力,從簡單的“人之初,性本善”,到晦澀的詩詞歌賦……
江今禾将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無一遺漏。
寒來暑往,無數個日夜,江今禾逝去後,溫棠梨被接入了溫府,溫晉雖不許她正經讀書,卻未禁她看話本。
王氏喜歡看戲劇,溫馨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溫晉覺得就算是溫棠梨,她也該有一個嗜好。
有時,溫棠梨便假借話本之名,去看詩集,及至入學前夕,燕鶴明更是親自為她開小竈。
那段時間,溫棠梨案頭的燭火常常燃至天明,硯台裡的墨幹了又磨,磨了又幹。
溫芷筠問她,“你會參加的吧?”
溫棠梨回道:“如果我可以參加的話。”
秋風起時,樹梢那些金燦燦的小花便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像是天上撒了一把碎金。
溫棠梨立在廊下,任那些細碎的花瓣落在發間,恍若戴了一頂鎏金的冠。
這花雨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轉眼間,地上便鋪了一層薄薄的金屑,在斜陽下泛着溫柔的光。
溫芷筠将手中花瓣輕輕一吹,看着它在風中打着旋兒:“這兒是白鹿書院,可不是那些個看人臉色的俗地。”
她轉身湊近溫棠梨,壓低聲音道,“你瞧見那位正在擺弄琴弦的公子沒?他爹可是當朝太傅,可上回詩會,還不是被寒門出身的李公子比下去了。”
溫棠梨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隻見一位錦衣公子正手忙腳亂地調着琴弦。
她不禁莞爾:“那...我該準備些什麼?”
溫芷筠忽然直起身,伸手點了點溫棠梨的眉心,“有自己的想法,機靈點就行。”
溫芷筠走出半裡地,忽又折返,裙裾在青石闆上拖出窸窣的響。她湊近溫棠梨,眼裡閃着細碎的光,像是揣着什麼不得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