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翎幾乎是立刻從門外探出半個身子,語氣無奈,“夫人……我還在呢。”
秦臨笑笑,“我知道啊。”
可話音未落,她便掩唇咳了兩聲。
裴硯之眸色一緊,“還是不見好轉嗎?”
明明已經用上的最珍貴的藥材,可母親的肺痨卻像是附骨之疽,任憑世間奇珍也拔除不去。
“不,已經好多了。”她收回手,神色如常。
可傻子都看得出來,她在說瞎話。
“去吧,還要我趕你?”秦臨擡手卻輕輕地落在了裴硯之身上。
“是~”裴硯之也順着她,裝作沒心沒肺的樣子,“照顧好你自己哦。”
“嗯,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我說過,我的房裡不許出現這些!”張信雙目赤紅,血絲如蛛網般在眼底蔓延。
他左手攥着自己曾經珍視的書畫字帖,纏滿繃帶的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他本想用雙手将紙撕碎,卻發現,那層層包裹的紗布讓他的手掌臃腫如球,連最簡單的動作都成了奢望。
紙頁在齒間發出脆響,他偏頭狠狠一扯,宣紙頓時裂作兩片,碎屑沾在唇邊。
淚水無聲地劃過臉頰,在下颌處懸停片刻,最終墜落在那些被蹂躏的宣紙上。
裴硯之單膝蹲踞在太傅府的屋脊上,他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玄色衣袍與沉默的夜融為一體。
他這個角度正巧能透過窗柩看見張信屋内發生的全部。
夜雨綿密,在瓦片上敲出細碎的聲響。
銀發男子靜立檐角,手中油紙傘斜斜撐着,傘骨上凝結的水珠串成一道透明簾幕。
這傘撐得實在敷衍,裴硯之幾乎遮不到什麼雨,雨絲總能刮擦着他身體墜入大地。
“都給我滾!”
屋内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張信纏滿紗布的右手正瘋狂捶打着地面,每一次砸落都震得案頭燈盞微微顫動。
侍女們提着裙裾退到廊下,像一群受驚的雀鳥。她們既攔不住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也不知今日的雨和張信的淚水哪個更冷些。
看侍女們的動向應該是決定去找太傅。
“走。”
油紙傘“唰”地收攏,傘面雨水飛濺四處,就在傘骨合攏的刹那,銀翎五指一錯,那傘軸竟變成了一柄修長刀鞘。
裴硯之跟着跳下,途中他提醒道:“别動其他人。”
“好。”
他們的時間有限,必須在太傅發現前将張信帶走,也是不巧了。偏偏侍女還要去通傳,那就隻好讓銀翎使一些小手段了。
裴硯之:“素帛居見。”
銀翎:“嗯。”
銀翎手握着幾枚銅錢,銅錢在他的手裡轉了一個漂亮的弧,随後化作幾道流光穿過雨幕。
“哎呀!”
一聲清脆的驚呼刺破雨幕,緊接着少女們叽叽喳喳,如同雀鳥般的聲音。
銅錢滾動的軌迹在雨水中劃出細小的漣漪。
“天爺啊!這是哪來的錢?”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鬟瞪大了眼睛。
“你這個死丫頭偷偷藏錢?”另一個穿杏色長衫的侍女作勢要擰同伴的耳朵。
“這裡還有錢!诶!這裡還有!”第三個侍女已經提着裙擺蹲下身,指尖沾着雨水在石頭縫間摸索。
搞定。這所謂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雨夜的寒氣順着門縫侵入,燭火劇烈搖曳,在牆上投下扭曲的陰影。
“滾出去!我不是說過……别來煩我……”張信猛地擡頭,嘶吼聲卻戛然而止。
裴硯之斜倚在雕花門框邊,玄色衣袂上未幹的雨珠在燭光下像綴着的珍珠。
“張公子好雅興,”他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一張嘴專往人心坎上插針,“手廢了寫不了字了,這是改寫血書了?”
“裴硯之!你究竟怎麼混進來的?值守侍衛都死哪兒去了!私闖太傅府,按大昭律法,我要告你強盜!你是要斬首的!”
沒等張信說完,裴硯之仿若未聞,玄色靴尖随意一勾,身後楠木門“砰”地合上。
裴硯之施施然走近,琉璃瓶在指間翻轉。
張信瞳孔驟縮,正欲呼喊,裴硯之指尖輕彈,瓶塞“嗖”地飛出。
瓶口騰起的淡紫色霧氣被輕輕一吹,便如活物般鑽入張信大張的口鼻。
“晚安,張公子。”
伴随着重物倒地的悶響,在張信最後渙散的視線裡,他看見了裴硯之的笑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