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裴硯之說得很坦然,他也不是什麼京城百事通,更不是什麼仵作。
不過他可以确定的是,“那個人恨張信,同時也恨你,但張信卻不敢忤逆那人半分?”
要得出這個結論不難。
當朝太傅之子張信甯可擔着誣告的罪名,也不敢吐露半字真相,能讓人忍着十指剜心之痛還要守口如瓶的,該是怎樣的……滔天權勢?
“太子?”溫棠梨壓低聲音,眼波流轉間向他遞去了一個試探性的眼神。
“我可沒說。”裴硯之将眼睛閉上,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這人表現得總是這樣,有的時候像小孩一樣幼稚,明明想靠近,想幫助,明明近在咫尺卻要兜着圈子說話,最後活成了個四不像。
窗外風聲嗚咽,但他的存在确實讓人安心。
裴硯之單手托腮,指尖在桌面上輕叩,“要想知道真相,怕是隻能去問張信本人了。”
“怎麼問?他都對外這樣說了。”溫棠梨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吐出,整個身體也趴在桌子上,額頭抵着冰涼的紅木桌面,她指尖揉着太陽穴,像是思考未果。
裴硯之若有所思,聲音似是帶着幾分蠱惑,“溫棠梨,晚上敢不敢出門?”
“敢啊!”溫棠梨轉了轉眼睛,不屑地哼哼。
“好,戌時見。”裴硯之對着她笑了笑,意義不明,他起身前往樓下付錢。
溫棠梨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他,問:“要幹嘛?要幹嘛啊?”她的聲音在食肆裡格外清脆,引得幾位食客側目。
青絲繞過樓梯口的承重木,溫棠梨三步并作兩步追到裴硯之身側,剛用過膳的唇瓣還泛着晶瑩油光。
櫃台前,裴硯之随手抛出一錠銀子。
掌櫃忙不疊地要找零,卻見他随意擺了擺手。溫棠梨盯着那幾粒被遺棄的碎銀,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她有些肉疼,不愧是将門之首的裴家,這般的揮金如土。
她正暗自腹诽,忽見裴硯之回頭,逆着光的眉眼格外深邃,“想知道?”
他故意頓了頓,“晚上我來素帛居找你,給我留個後門。”
又賣關子?還留後門?
明明是要查明真相,偏要弄得像夜會佳人,跟做賊似的?
“記得把嘴邊的芝麻擦幹淨,免得被人當成偷吃的小耗子,屆時素帛居進小老鼠了怎麼辦?”裴硯之嬉笑着朝她道别。
溫棠梨下意識抹了抹嘴角。
該死的!裴硯之早看見了是不是!他憋笑一定憋得很累吧!混賬東西!
她氣得跺了跺腳,卻不知為何,耳根悄悄燒了起來。
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是裴硯之讓她當衆出糗讓她帶着芝麻跑遍了一、二樓而羞紅了臉,這便不得而知了。
吃完飯,溫棠梨方回到素帛居。甫一進門,便遣了人去溫府打探消息。
不多時,下屬帶回口信,“大公子與兩位小姐皆安好,隻是被老爺罰抄《女誡》與《家訓》,閉門思過。”
她聞言長舒一口氣,原以為這次兄妹幾人替自己出頭會遭到溫晉的重責,不想溫府竟隻是恢複了往日那般死氣沉沉。
轉過屏風,溫棠梨看起了賬冊。
素帛居近日雖有些進項,卻都填了先前燕灼代繳的罰銀窟窿。再除去官稅、夥計月錢,賬面上依舊捉襟見肘。
整個素帛居依舊危在旦夕,完全沒有恢複往日的風采。
“就快了。”溫棠梨低語。
她每次都這麼告訴自己,“秋狝快到了。”
是非成敗皆在一瞬間。
“臨雨,今日我留宿素帛居,麻煩您走後把後門留下,今天不用帶上了。”溫棠梨囑咐她。
臨雨不懂,但她照做,“是,小姐。”
臨雨再次提醒道:“小姐,今日若是沒什麼事,就别出門了,可能要下雨。”
濃稠的墨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低,将裴府的飛檐鬥拱吞入陰影之中。
秋天終于落下了第一滴雨,緊接着,千萬滴雨接踵而至。
這場雨,倒是要把整個夏天的故事盡數洗去。
枯葉在雨中漸漸洇濕,在落葉堆積處彙成小小的水窪。裴硯之立于廊下,眼中思慮頗深。
木輪“咕噜咕噜”的滾動聲自回廊傳來,由遠及近,裴硯之擡眸,見侍女推着秦臨停至他身側。
“當真入秋了。”秦臨伸手接住從天際墜下的雨線,水珠順着她腕骨凹陷處蜿蜒而下,“你父親與硯書,至今未有歸期。”
雨滴在石階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秦臨忽然擡眼,琉璃似的眸子映着裴硯之緊繃的下颌線,他看起來很緊張,“你待那位溫五小姐……很不同。”
“真是什麼都逃不過母親的慧眼。”裴硯之笑着奉承道。
“不,我老了,就連針眼我都穿不進線了。”她先一步截住話頭,“住嘴。”
裴硯之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
若此刻未被明令禁止,那些在舌尖打轉的漂亮話早該傾瀉而出:“哪有的事,母親您風采依舊”,或是:“兒子縱有千萬般本事,也瞞不過您老人家的法眼。”
秦臨輕笑出聲,到底是她的骨血,脾性與做法倒也像她如出一轍。
秦臨揮揮手,“行了,去做吧。銀翎會跟着你的,有必要使喚他就是了,能當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