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不願意了。
說到底,他幫的不是溫棠梨,而是自己,是溫家。
既然不是跟她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溫棠梨突然背都挺直了。
二樓的雅室内,溫晉的手拂過當季時新的料子,整個内室除了溫晉與溫棠梨再無第三個人。
溫晉聽見了腳步,知道是溫棠梨來了,他頭也不回,“你說實話,是不是你幹的?”
“不是。”溫棠梨問心無愧,答得也幹脆,“但父親未必想知道這是誰做的。”
“哦?”
溫晉徒然轉身,眼底閃過一絲興味,“若你無計可施,那便由我來解決這次的事情。”
“女兒倒是想知道您如何解決?是給我找了個替罪羊嗎?”溫棠梨輕笑。
溫晉的做法向來如此,前不久素帛居賣弄假貨事件,他可是沒少将那些下人推出去擋風,愣是沒查到他頭上。
“女兒有辦法,在秋狝前,我會将一切真相公布于衆。”
這次的秋狝,溫棠梨有必須參加的理由。
“為父的耐性有限。”溫晉指尖重重叩在檀木案上,“若你的法子不成……”
他從袖中甩出名冊,紙頁翻飛間露出密密麻麻的人名,“這些簽了死契的下人,可都要因你而血濺刑場。”
溫棠梨瞳孔驟縮。
她不曾想,溫晉竟能那活生生的人命當作籌碼,輕描淡寫押上賭桌。
溫棠梨面上卻仍恭順垂首,“女兒明白。”
她真的一點都不了解溫晉。
像張信這種暫未出人命的案子都歸于五城兵馬司或順天府管理。
而溫棠梨作為此案的受害者口中唯一的目标嫌疑人,她自是孤身前去了五城兵馬司。
依照大昭刑律,凡未緻人死命的鬥訟案件,皆由五城兵馬司與順天府共理。
此刻,溫棠梨卻以嫌犯之身,獨自立于五城兵馬司衙門前。
分明她才是苦主,反倒成了張信口中加害之人。
五城兵馬司的大門漆成暗紅色,多處地方已經有些褪色。門口站着兩個穿鐵甲的衛兵,他們的長槍在太陽下閃着冷光。
玄甲衛兵長槍交錯,寒光映出她單薄的身影,“來者何人?”
“溫氏棠梨。”溫棠梨聲音清越如磬,“特來呈禀張信遇襲案,真兇另有其人!”
張信遇刺一案,早已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此人平日裡便是嚣張跋扈,誰家不知誰家不曉?更何況他的父親還是當朝太傅——張明誠。
如今被斷其一手,模樣可怖,五城兵馬司上下豈敢怠慢?
很快,靴踏在石闆上铿然作響,一位身着精甲的衛兵将溫棠梨帶了進去。
院子裡鋪着青石闆,縫隙裡長着幾叢野草。左側的兵器架上擺滿鋼刀,右側的刑具棚裡挂着鐵鍊,鍊條上沾着深褐色的污漬。
“溫五小姐不必在意那些,若是怕了,就别往兩邊看了。”衛兵幾乎是對進來的每一個人都說過這種話。
溫棠梨擡手蹭了蹭鼻尖。她不是害怕,隻是這地方的血腥味太沖,熏得她鼻子發癢,不自覺地就屏住了呼吸。
堂前擺着兩張公案,案上的驚堂木被磨得發亮。地上跪人的位置有兩塊凹陷,青石表面被膝蓋磨得光滑。
後院的牢房傳來鐵鍊碰撞聲,混合着幾聲模糊的慘叫。
當值的衙役三三兩兩站着,有人打着哈欠,裴硯之正在啃燒餅,餅渣掉在衣服上,他拍了拍又裝作無事發生。
嗯?
“裴硯之?”溫棠梨聲音都驚得變了調子,“你怎麼會在這?”
“此人本就是五城兵馬司通緝的要犯,所以,溫小姐今日之舉,倒也算為民除害了。”
“無妨,兵馬司裡多的是我欠債不還的兄弟。”
裴硯之說的一幕幕在溫棠梨腦海中回憶起。
等等,這一切都好像有迹可循。
裴硯之慢條斯理地咽下一口燒餅,他起身,同時也将燒餅遞了過去,“吃嗎?”
“小王,我帶她去見陳指揮。”裴硯之順手拍了拍年輕衛兵的肩甲,“你先去吃飯。”
"好嘞!"姓王的衛兵利落抱拳。
從裴硯之口中得知:
裴老将軍當年與陳指揮使是同袍,這份交情讓裴硯之從小就把兵馬司當第二個家。他不願在家待着時,就愛來這裡耍槍練刀。
這些年下來,陳指揮見了他都忍不住笑罵,“你小子,比我親兒子來得都勤!叫聲幹爹來聽聽。”
兵馬司的夥食向來簡單,不是硬邦邦的燒餅就是沒油水的菜包子。但每逢裴硯之來,總能拎上幾壇好酒,切幾斤醬牛肉。
衙役們嚼着肉喝着酒,沒一個不誇,“裴二公子夠意思昂!”
溫棠梨試探性問道:“那張信一案你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