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棠梨問:“所以誰是幕後兇手?”
張明誠必定知曉,否則不會這般反常。
“真相重要嗎?”張明誠反問。
溫棠梨噎了一下。
他人的誤解與嘲諷傷不到溫棠梨分毫,卻會對她接下來要選擇做的事情有影響,為了達成目标,自證貌似變成了不可缺失的一環。
張信指認三皇子趙佑安。
這個是正确答案的概率反而不高,隻能将其當做一個參考。
若趙佑安非真兇,張信何至于栽贓陷害于他?莫非是在故意挑動溫棠梨與三皇子相争?
為什麼?這對誰有益?
太子!趙靖安。
除此之外,溫棠梨細細思索,一時竟再無頭緒。
溫棠梨的雙眼眯了起來,似乎下定了決心,“是,很重要。”
張明誠望着眼前執拗的少女,那顆在朝堂的風雨裡浸了幾十年的心,原以為早已裹了層蠟,此刻卻像老房子裡的舊家具,突然裂開一道細縫,滲出些陳年的苦味來。
他要怎麼說?他該怎麼說?
說他怕了。說年紀大了。說怕禍及彼身。
“此事老夫已有了決斷,老夫會上書兵馬司撤訴,舉家離京。稍後自會有人散出風聲,道是太傅府做賊心虛。”張明誠頓了頓,又添一句,“溫晉在朝堂上少了老夫這麼個政敵,怕是心裡都樂開了花吧。”
放眼觀看整個局面,他這一退,朝堂上那些暗湧的勢力,那些微妙的平衡,都将随着張明誠的離去而被攪和的天翻地覆。
溫晉毫無疑問倒會掌握更大的話語權。這倒不是溫棠梨想要的發展方向。
“詩會舞弊确有其事,此番遇襲亦是犬子構陷。陛下訓誡得是,是老夫教子無方,縱得他無法無天。”張明誠脊背佝偻。
話音未落,他竟撩袍欲跪。
溫棠梨與裴硯之心一驚,雙雙搶步上前。一個扶左臂,一個托右肘,場面一度很滑稽。
這頭可磕不得。
莫說他們受不起,便是受得起,也怕折了壽數。
張明誠,年六十四,乾元帝啟蒙恩師,白鹿書院創始人之一。
少年及第,中年喪妻,發妻李氏難産而亡,四十七歲始得獨子張信,字子謙。終身未納妾,鳏居二十載。
因而溺愛過甚,終緻今日之禍。
*
我總記得你幼時攥着野花跑來書房,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沾濕了衣袖,你仰着臉說:“父親父親,你看,有花。”
那日我訓斥了你,你哭得噎住跑開了。
在白鹿書院學習時,有日.你回府,說太子賞識你的才情。為父聽着,心裡頭一半是歡喜,一半是疑。
書院裡的課,你什麼時候正經聽過?整日裡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我想着,許是你天生會來事罷了。
後來才曉得,你拿着銀錢花天酒地,醉得連府門都認不清。丫鬟們攔你,你擡手就打。詩會上舞弊,事後又構陷,這些手段,你倒是無師自通。
子謙啊……
白鹿書院一事的詳細文書放在我書案時,罪證确鑿。我盯着那些字句,竟覺得陌生,這怎會是子謙的所作所為?
簡直荒唐又可悲!
你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我也有過錯。
為父本想押你去溫府,親自向那溫家丫頭賠罪。你卻信誓旦旦說:“父親,兒子知錯了,定當補救。”
我點點頭,你知道迷途知返就好。
我竟信了你這混賬話。
原來你所謂的“補救”,是變本加厲地攀附太子,是處心積慮地構陷忠良!
子謙啊子謙,你選錯了主君,更選錯了做人根本。
溫棠梨擡頭望了望太傅府的府門,心中歎息一聲。
“甯願背井離鄉,也不願讓我知曉真相?”溫棠梨眸色微沉。
裴硯之:“張信的誠信我不敢擔保,但張太傅一諾千金,他說走,便絕不會留,想必他會給這場鬧劇一個完美的收場。”
“三日。”溫棠梨豎起三根手指,“我要見太傅府車馬離京,訴狀撤回。并将對我們雙方有利的真相公布于衆。”
這是溫棠梨最多能寬限的時間,秋狝近在眼前,恐生事變。
三日,太傅府的車馬離不開京城太遠,生了事端還能将人捉回來,屆時,他們不仁,就别怪溫棠梨不義了。
另一輛馬車停在階前,青梧挽缰拱手,來傳達溫晉的意思,“溫五小姐,可需要求助侯爺?”
“不用,送我回素帛居吧。”溫棠梨拎起裙角,大步邁上車廂,她回頭看了一眼裴硯之,“上來,送你。”
裴硯之擡手擋開斜照的烈陽,指縫間漏下的金光在他眉宇跳躍,“不順路吧……麻煩你多不好意思……”
突如其來地,過于直白的邀約讓裴硯之習慣性地客氣了一番。
她唇瓣微啟,終是沉默地鑽入車廂。
就在他躊躇着伸手想要掀簾上車時,卻見溫棠梨已垂眸轉身,車簾“唰”地落下。
“好吧,那我先走了。”